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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尸记—插队轶事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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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有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大宋提刑官》,赢得众多观众好评如潮。北京人艺的著名演员何冰,将堪称世界法医学鼻祖的南宋学子宋慈,演绎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剧中主人公刚正不阿的性格,精湛的专业水准,缜密的思维逻辑,特别是在昏暗浊世中仍执拗地追求公平与公正,都给人留下不错印象。

据说国内目前每年拍摄、播放的电视剧作品数以千计,但能让我吸引住眼球、锁定频道,每晚守候着一集不落的还真不多,《提刑官》算得上一部。而这部戏最初引起我浓厚兴趣的,便是剧中验尸的情节,它勾起了一段年青插队时的难忘记忆。

那是上世纪七二年的麦黄时分,麦子已割得差不多了,除了几处贪青地块儿,绝大多数麦田只留下齐整的麦茬和被遗撒的零散麦粒。知了趴在树梢发出没完没了“伏天儿”的刺耳鸣叫,吵得人心烦意乱。六月骄阳红似火,人们的心情犹如暴热的天气焦灼不宁,因为:一组叫张英的婆姨失踪了!

前一天后晌,张英没有出工,也没有和组里打招呼请假。谁也没太在意,生产队的考勤制度,不像工业化流程管理那么严格,上下班都要打卡,一不留神晚点就得承担扣工资后果。但到晚上还不见人影,她的老公许宝平日虽寡言少语,但到这时候也知道去找生产组长、副组长要人,让婆姨回窑做饭。组里干部让他自己先回去打问寻找,估计兴许犯自由主义走亲访友或赶集闲串去了。

直到第二天早起还不见张英踪影,上下左右都惊惶起来,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再有什么紧要事,也没有彻夜不归的道理。一组组长金朝不敢再耽误,立马向大队主任老蔡报告。老蔡沉思片刻,不论怎样,先把人找到再说。一组生产暂且放下,人马撒出五路:一路发往西南四十里外的临镇,翻吴太塬、下砭上,沿云岩河川道公路上行,逢村落都一一打听,看是否有人见到;二路发往东南四十里外的云岩,顺着邻村高家河这条窄沟,经泥湾、谷堆坪沿云岩河川道公路下行,逢人便问,不敢有误;三路翻越分水岭中山梁,直奔三十里外的公社,不仅沿途打问,如没下落,先向公社报了案再说,就说人不见了,万一有下落,立马会再跟公社销案;四路去周边小中山、童儿湾、杨家山、吴家窑科一带,寻访能和张英沾亲带故或较为热络的人家;五路则在本队范围内的沟壑、深壕、窟窿、圪崂、崖畔,寻找任何可能的踪迹。

这通儿安排可能让看官感到杂乱,只怨本人没向诸位将地缘环境事先交代明白。我们插队的这个村落,地处三县交界,刚好又是延河流域与云岩河流域的分水岭,山高林密、路险沟深,老乡除非遇有要紧事由,平日很少出门。偶尔上趟云岩、临镇,如同赵本山小品中炫耀的:“上礼拜出趟远门,到了大城市——铁岭!”一组的一位老婆婆,闲聊时和我谈起:“唉~(陕北妇女讲话的感叹词,拉长音)不怕你们学生(老乡对知青的称呼)笑话,俄这辈子算是白活了,连临镇都没去过。”临镇距离本村四十里,属邻县行政区划,农历逢五、逢十有集市贸易,供附近老乡出售农副产品,购买所需生产物资和日常生活用品,包括生猪、猪崽儿、活鸡、牛骡马羊等大小家禽、家畜。本村另一个能够赶集的地方,就是云岩,距离也是四十里,不用翻山,逢农历二、五、八开放集市,所以本村的但有贸易需求,去云岩时候多,去临镇的少。

待一天过去,撒出去的五路人马都回来了,一无所获!老蔡面上平静如水,心里也七上八下。有人提醒说,是不是张英去往甘肃兰州,找爹妈去了?老蔡判断可能性不大,张英自打出嫁到本村,从来没提起爹妈的事儿,怎能爬起说走就走?况且什么衣物行李盘缠都没带,不像要出远门的样子。还是先等等看,不行过几天再往兰州发封电报问问。

夏日的伏天里,天气说变就变。中午还晴朗、闷热,午后下起暴雨,电闪雷鸣,还夹杂着核桃大的冰雹。幸好八九成小麦收割到了场院,要不损失可就大了。雨后第三天前晌儿,高家河一位高姓拦牛的饲养员,匆忙来村里报告,在高家河村外一条窄沟靠近沟掌处,发现一具尸体,他不敢近前详查。听说这村里在查询走失人口,让本家家属和村干部,赶紧去辨认。老蔡于是打发金朝引着大李和许宝,去高家河认尸。

高老汉拦牛的这条沟没有路,平常除了牛羊偶尔放牧到此食草,难得有人出入。前日五路人马大搜查时,也曾在这条沟找过,但里边太难走,人钻不过去,所以在沟口稍宽敞处转转,就打道回府了。据高老汉讲,那日早起耕完山上的麦茬地,他将卸下犁杖的牛群吆进了沟,准备自己到自留地转转干点儿私活,下午再来把牛吆回去。不料牛群进沟后没多远,便争先恐后地冲了出来,怎样赶都赶不回去。他心里起了疑惑,便勉强向里钻爬,看到的是半张人脸露出泥地外面,气味老远就呛得人不敢吸气。结果不用说,大家心里也有数,不是张英是谁?!看来还多亏了那场大雨,一场雷雨过后,沟里起了水,水流里卷着泥沙、碎石,连同尸体从沟掌一并冲了出来。

三人回来向老蔡报告了认尸情况,老蔡埋怨为何你仨人不干脆就手将尸体抬回来呢。金朝解释说确实不好弄,人整个儿埋在泥土里,得多派些劳力,带上称手的工具:镢头、铁锨、斧锯、木棒、麻绳之类的,需披荆斩棘地现修一条简易道路,把死人捆绑到木头托架上拖出来。老蔡说,你们组看着弄就是了,好在家属人在场,怪不到队里什么,我得赶紧到公社去报案,看上面咋价处置;尸首拖回来先搁到村外那块高台地上,盖上席子遮挡一下,派人轮流看守,不敢让猫啊、狗什么的给祸害了;其它暂不要动,一切等我回来再理论。“明白!”金朝痛快应声答道。

时隔一天,老蔡领着地、县和公社三位干部到了村里。地区来的是位法医,按司法程序要对非正常死亡人员进行尸检。县上干部是县公安局的刑警配合法医工作,公社来的是武装干事,负责沟通联络及维持现场秩序,公社干部配置名额少,往往一人身兼数职,所以武装干部除了备战打仗、征兵安置复原、慰劳军烈属这些正差,平时也兼着辖区内治安、司法的任务。那几日,队上出了人命案子,大家虽然面上还各行其事,心里都惶惶的,脚底加快了行走步伐,说话也不像平常那般大声大气。

几位上级干部知道给本村知识青年带队的北京干部老王,也是公安出身,到村后没和当地干部见面,先来拜访来自京城的同行前辈。一说探望学习,二来主要摸摸村里和死者的家庭背景情况。老王当时来到村里已近两年,村子情况基本了解。在京时曾任区公安分局秘书科长,善于归纳总结和汇报布置工作,说话句句抓住重点,不离行业术语及政治方向。三位干部聚精会神地在小本上记着,几乎没有他们插话的空。至于说到死者家庭情况,老王说还是将老蔡和支部书记老杜叫来问问,这些我就不掌握了。

老杜和老蔡如何向上级领导汇报,本人未在会场,不甚了了。但对张英的家里情况,以前多少听说一些,人我也认识打过交道,这里还是由我给各位做些介绍吧。

张英是乳名,本姓李,邻村小中山人。张英的张,是个形容字,有张狂,嚣张的意思。因为她性格趋男性化,按北京话讲有点儿混不吝,说话口无遮拦,做事风风火火。她自小和父母亲在兰州长大,为长女,以下还有三个弟妹。张英父亲生俊在兰州的一个汽修厂做工,六二年闹三年困难时被精简下放,携家带口全家回了乡,住在小中山。张英和我们这伙儿知青同庚,属牛,回乡前在兰州念到小学六年,按当地老乡说法儿,完小毕业了。这在当时、当地,特别是在婆姨女子们当中,数得上高学历。

生俊这位爷临回乡前,厂子里发放了些遣散安家费用,虽不多,但在没什么花费开销的穷山沟里,也算个大款了。俊爷离乡出走多年,庄稼活儿早就撂生了,不会干也不屑于干,其实当初招工前在村里是否干得了也未可知。反正自打回乡后,整日走东串西,喝酒打牌,把那点儿遣散费不几日全吃光耗尽,不得不靠借债度日。俗话说,人穷志短,病重乱投医,俊爷的霉运跌到发昏章第十二:要在牌桌上把失去的夺回来。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记忆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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