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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尸记—插队轶事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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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儿的婚事还闹得没名堂,张英也跑来让知青做主,坚决和许宝要离婚!说自己是包办买卖婚姻的典型受害人,与老公许宝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没有。许宝要娃娃两个都给他留下,自己净身出门,什么都不要!插友们已经有了二组桂儿的经验教训,不想再招惹更多麻烦。一组老户居多,亲戚套着亲戚,大李也不会轻易让兄弟许宝,就这么把到手的媳妇儿没了。于是再三打劝张英,看在两个娃娃的份儿上,能凑合就凑合着过吧。反对“包办买卖婚姻”,主要针对的是还没结婚的,已然结了就别轻易离了。

“你们学生说话不算话,说一套、做一套,道理到我这儿就变了?不管别人同意不同意,反正我是不能跟他过了!”张英倔脾气上来,说话不管不顾,撂下几句硬话,悻悻地离开了。从此,插友们对这场轰轰烈烈的宣传讨论,热度大大减退,看来天下许多事,还是尽量顺其自然吧。

原以为这件事就此打住了,老乡也好、知识青年也罢,照常按照既定轨迹,继续走着自己的漫漫人生路。谁也想不到张英竟以这般惨烈的方式,给自己不幸短暂的自然生命过程画了句号。

原谅我,在展开验尸过程之前,就给张英下了自杀的结论。其实不仅我,每个多少知道些张英背景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在第一时间做出相同的判断,反而对公安要给已经死去的张英进行尸检,多少感到不解。就连对老蔡跑到三十里外的公社报案,都觉得有点儿“头戴草帽打伞——多此一举”。北京干部老王以其久经磨练的职业素养,对这些风言风语议论,无论来自哪一方面,均不以为然。他严肃地告诫我,“公安工作不是儿戏,对任何案件,没有掌握确凿证据,不能轻易下任何结论!”

老王的话是在医疗站窑洞对我讲的。那天一早,老王史无前例地来到这里,笑眯眯地看着我蒸煮针具、器械,做一天的准备工作。虽然和他打了两年多的交道,但在我眼里,公安干警的身份,让人总不得不保持某种敬畏的距离。队上前前后后有三十多知识青年要老王操心,没事儿我就别跟他“套磁”添乱了。

“还忙吗?”老王开口问道。

“还行,今天。”我到陕北仍然延续着北京人的说话习惯,常不由得将语序颠倒,时间作为状语放在了句子最后,像是英文的语法。

“不忙的话,跟着去验尸吧,一会儿上午开始。”老王轻描淡写地道出主题。“医疗站也要去?我去叫佳信来,他经验多些。”我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没必要,验尸有法医呢。”老王对我找人替包儿的想法一口否决了。

“让看吗?不会影响工作?老蔡和公社武装干部说了,不许围观。”其实还是自己心里打鼓,从小真没见过死人,更别说在这种场合。爷爷、奶奶和姥姥死的时候,我磕头都没见着脸。一个对着匣子,一个冲着棺材。

“有我在呢,没事儿。你要愿意就过去看看,增加些历练,以后也许用得着。”老王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好,您先走,我锁门。”

走到院外,三位上级领导和老蔡,已站在槐树下吃烟等候,老杜没来,事情都交给老蔡处理。见我跟着老王出来,老蔡很“绅士”地掏出招待香烟,分别递给我们俩,冲我说:“你能去最好不过,干脆把急救药匣背上,带点儿急救药品和针管,防备有人在场不舒服。”要说老蔡就是老蔡,这样轻而易举、名正言顺的事,我怎么就想不到呢?!现在城市里遇有重大事件,公安、武警、消防、120急救,不都是提前在现场备勤,以防不测?于是,我便当上那天村外验尸现场急救的120。

那块停放尸体的高台地并不远,出村口沿着河沟走三四百米,转个弯就到了。一路走着,看见前面的县公安刑警和武装干事随手揪下路边的野蒿草,搓成细圆柱状塞到鼻孔里。我好生不解,想起了某种动物“鼻子插葱——装象”的歇后语。老蔡示意我也照此操作,谁想那野蒿的味道太难闻了,恶心得想吐。老王笑着说:“忍忍吧,这味道比尸臭好多了!”

果不其然,离高地还有五十米开外,一股浓烈的气味迎面扑来,野蒿的味道根本遮不住。这种特殊臭味儿,我只在中学下乡劳动的稻田里闻过,是只泡在水中的死田鼠,肚子涨得鼓鼓的,害得我们一天吃不下饭。而现在的味道,比那只死耗子还要臭十倍!再有心理准备,我也不能向前挪步了,就站在距离尸体位置十几米的太阳底下吧。

死去的张英停放在荒芜的台地上,身下铺着一张破旧的芦席。头天金朝带人用木棍和席子搭了个简易棚子,起到遮阳挡雨的作用。逝者不能见天日,也是算遵循古老传统的殡葬习俗。帮工的人们都站得远远地张望,没人交头接耳、咳嗽,更别说大声喧哗,翘首以待等着看法医如何操作。

法医同志围绕棚子转了一周,端详尸体的外观状态,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从随身工具箱中摸出口罩和橡胶手套带上,鼻子上也没插“装象”的野蒿。那位刑警已事先帮助揉搓好,像递烟卷儿一样送到他手里:“遮遮味儿吧!”“不用,习惯了。”法医看都没看就扔在地上,“过来搭把手吧。”法医将皮卷尺抽出,一头塞到刑警手里,笔记本扔给武装干事,“麻烦你做记录!”

刑警和法医蹲到地上,刑警量脚、法医量头,“记,身高:一米八。”听到这个数字,我不由头皮发凉,感觉是不是弄错了?要知道张英平时也就是一米六几的个儿,哪来的一米八呀?我才一米七三,张英比我矮半头呢!这时我才努力正眼打量死者,真的!确实高大许多,而且头部和身体比起来,显得特别的小,简直不成比例。

法医从箱子中掏出剪刀和手电,继续他的工作。顺着身体一侧,将裤子、上衣整个豁开,露出半边裸体。大腿衬出惨白的底色,上面红、紫、绿、蓝,各类颜色无规则地混织在一起,好像现代战场上的服装保护色。法医上身趴在地上,用手电照向下体位置,“记,没有发现性侵迹象。”我这时开始慢慢有点儿醒悟:这花花绿绿的五颜六色,是由于雨水的长时间浸泡,衣服颜色染到皮肤上造成的,而紫色是缘由皮下大面积淤血。

法医扔下工具,只用双手摩挲、折扭四肢骨骼,“记,双脚掌骨骨折……小腿胫骨粉碎骨折……大腿股骨骨折……骨盆粉碎骨折……手臂骨折……门齿脱落……口腔、鼻腔、耳道有出血……舌尖位置正常……头骨完整……身上皮肤多处擦伤”。“好家伙,这浑身的骨殖都摔散了,就靠筋皮肉连挂着。”老蔡含着烟锅儿,蹲在地上自言自语。是啊,这也就说明张英死后为何变成一米八的大个子,骨头碎了,肌肉腐烂发胀,没有体积变化的只剩头部。“看来真应了老话儿讲的,男人趟崖头朝下,女人趟崖屁股着地。”老蔡随口说的后面的这句话,让我琢磨了好久。后来在一本讲人体生理结构的书上,找到相关答案:一般男性比女性的重心位置偏高那么一点点。这是后话了。

法医摘下手套,“初步勘察结果:死亡时间,大约五天。死因——‘高坠’,应该没有问题。如果家属、队上有任何疑问,就得拉到地区做进一步解剖检查。你们看?”“队上没意见,看家属咋地?”老蔡紧忙答道,眼光瞟向大李。“家属也没意见,我替许宝做主。大家辛苦了,回我窑里坐吧,去喝点儿水。”大李一边说,一边掏出香烟逐一招待,总算长松了口气。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记忆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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