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中国科学院反右,官网有关张劲夫的这一节里,概述了张劲夫冒险向毛泽东主席进言,得到首肯的情形。在当年9月8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自然科学方面反右派斗争的指示》5(以下简称“9·8指示”)。根据这个指示,科学院系统的老科学家在反右派运动中基本上都受到了保护。
请注意,这里说的是“老科学家”,省略了青年科学家或一般科学研究人员的类别。
查阅这一指示,一共五条,就基本原则来讲,没有给自然科学家在反右斗争中的豁免权;其中首先强调的是:“在科学界高级知识分子中间,必须认真严肃地开展反右派斗争,决不能有温情主义。”这是基本原则,但又提出了几条区分,理由是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情况不尽相同,对自然科学家要区别对待:“特别是对于那些有重大成就的自然科学家和技术工作人员,除个别情节严重非斗不可者外,应一律采取坚决保护过关的方针。”具体做法有如下五点:
第一,对极右分子,要把他们搞臭,完全孤立起来。
第二,有一些右派言行,但有较高科学成就者:“不可轻易划为右派分子,其中必须划为右派分子的,也必须采取‘斗而不狠’的办法。”能不戴帽子也可不戴,必要时可戴帽子,但不登报。
第三,对有突出成就者,“谈而不斗”,即由负责人约谈,不到群众中去斗。其中有极右分子,为了照顾将来的使用,在批判和报道方面采取适当的控制和变通的办法。
第四,对历史上有反共反社会主义言论的“老右派”,鸣放期间言论不够划右派者,不划右派。
第五,对一批在日内瓦会议后争取回国的欧美留学生,一般要采取“不排不斗”的办法。
以上第一点与反右的大方向一致,后面四点,可以归纳为“斗而不狠”“谈而不斗”、既往不咎和“不排不斗”。此外,9·8指示中还提出,要掌握两个原则,第一是将政治斗争与学术思想区别开来;前对后者不要去搞学术批判。第二是要将学术交往关系与政治关系区别开来,一般不要笼统地、不加分析地去追国外关系。
做出如上政策策略的调整,出发点是在于:“我们今后要用他们的专长进行科学工作”,这是从国家需要出发的功利性考量。它主要的适用范围是“科学界高级知识分子”,而且,文件精神“只在内部掌握,不向外公开传达”。从后面这个不公开的做法来看,一方面,在反右的高压态势下,不暴露科学院的特殊政策,可以避免引起社会争议;另一方面,对科学界广有影响的高级知识分子,可以起到挡箭牌的作用。
那么,另一个问题来了:哪些人算是科学界的“高级知识分子”呢?
反右之前的1956年,是共和国将知识分子重要性提到议事日程的年度。为此,中央政府在1955年已布置了对全国知识分子处境的调研。1955年12月1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发出《关于收集高级知识分子统计数字办法的规定》,其中对高级知识分子作了这样的界定:“一般是指具有大学毕业程度,具有几年工作经验,能够独立工作的知识分子。”6就职称级别而言,包括高等学校中讲师以上教师、研究机构助理研究员以上研究人员。1956年,在中共中央有关高级知识分子的几个报告文件里,这个称呼指的是科学家、教授、医师、艺术家、工程师这类人群。
我们从1956年1月14日周恩来所做《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来看,其中,在“高级知识分子”这个范畴下提到的人群有:高等学校的教授、副教授、工程师等,“目前全国在科学研究、教育、工程技术、卫生、文化艺术和其他方面的高级知识分子根据估计约为十万人,其中在解放以后增加的数字,根据一部分材料统计,约占三分之一左右。”7
而具有高校毕业学历的技术员、讲师、助教等,“虽然并不都合乎我们所说的高级知识分子的标准,但是他们是知识界的新生力量,并且是专家的后备军。”
这个讲话里也指出:“所谓高级知识分子和一般知识分子,中间并没有严格的界限。现在就已经有统计数目的科学研究、教育、工程技术、卫生、文化艺术五个方面的知识分子来看,共有三百八十四万人。”
1956年1月31日,郭沫若在发言中对“高级知识分子”做出更明确的界定。他沿用了以上约十万高知、三百八十四万知识分子的统计数字,具体指出了高级知识分子的类别数字:
旧时代所遗留下来的知识分子的人数是很有限的,特别是比较高级的知识分子。在全中国高级知识分子10万多人中,讲师以上的教育人员31,000多,主治医师以上的卫生人员包含着中西医在内约有25000多,助理研究员以上的科学研究人员约有3,000多,工程师以上的工程技术人员31,000多,高级的文化艺术人员6,000多,其他专家们约有5,000。其中解放以后所增加的新生力量要占35%。8
根据这里的分类,那么,在北京可以被划入“高级知识分子”范畴的人有多少呢?
1957年6月28日,在反右高潮中,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在一两个月后吸收一批高级知识分子入党”的通知,以便在知识分子中加强党的领导,“同时给反共派一个有力的答复”;9通知要求半月内上报具体计划。在当年8月21日,北京市委“关于1957年在高级知识分子中发展党的计划向中央的报告”中有一个统计:现在全市共有高级知识分子党员1490人,占全市6829名高级知识分子的21.8%。10
也就是说,北京全市的高知人数当时不过6829名,他们分布在各个行业,是高等学校的教授、讲师、厂矿企业工程师、医疗卫生单位主治医师以上人员、著名文艺工作者。
现在我们再回到有关自然科学家中反右的“9·8指示”,可以得出结论,能够在自然科学界作为“高级知识分子”,得到网开一面的待遇,人数就更少,非常不容易。北京高知总数为6829名,去掉其他各行各业,中科院里的被保护者是属于高知中的高知:第一,他们不仅要科研成就突出,而且还要“在国内外相当著名、影响较大”。第二,要符合国家需要,“来解决某些科学技术问题和培养新生力量”。第三,1954年日内瓦会议后回来的欧美留学人员。
第三条涉及的事实是这样,1951年10月美国政府因朝鲜战争爆发,不允许理、工科和医科中国留学生归国。1954年,中美在日内瓦开始谈判,从当年10月至1957年1月,大约有150~200名留美学生回到祖国。新中国的召唤也带动了其他国家留学人员归国,这些人员的就业多数集中在以北京为中心的华北地区。
以物理学家为例,谢家麟,1955年乘坐威尔逊总统号邮轮回国,先后在中国科学院原子能研究所和高能物理研究所工作。应崇福,1955年底回国,1956年进入中国科学院物理所进行超声研究工作。林同骥,1955年秋回国,参与创建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工作。11
这样一些知名科学家确实受益于“9·8指示”,樊洪业在《中国科学院编年史(1949~1999)》评价说:“按照这一指示,科学院系统的老科学家在反右派运动中基本上都受到了保护。”12
但必须记住,“9·8指示”是一个保证反右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灵活性的策略,专为争取自然科学家中一部分高级知识分子;决没有改变在科学界进行反右的必要性,更没有规定说科学院就不必划右派了。它恰恰还包括了对他们中间右派分子的处理,“斗而不狠”就是针对“其中必须划为右派分子”的人,“谈而不斗”,也包括“鸣放期间成了政治上的极右分子”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