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会之后,温家宝即将进行政治改革的传言甚嚣尘上,但与此同时,“普世价值”这个词汇在媒体上封杀及围剿。2008年当年出版的《公民社会评论》,是模仿当年匈牙利转型期的《公民评论》杂志,出版一期即被封禁。三年之后,连“公民社会”四个字都不能提了。
奥运会后的三鹿奶粉事件,把奥运会带来的辉煌与荣耀在短短几天之内撕得粉碎。但对我来说,真正令我死心塌地的则是发生于2008年年底的零八宪章事件。当时,我认为那份文件上的主张已经足够温和,即便如此,仍然不能被当局容忍,那么所谓的政治体制改革将永远不会到来。
2009年北京,一名便衣警察(右)在刘晓波受审的法院外拉下刘晓波支持者举着的横幅
易言之,中国的民间和官方各自拥有不同的思考逻辑和行为逻辑。以渐进主义改良为目标的公共知识分子的努力,在表面上看卓有成效,但并未获得官方的任何回应,也没有在立法领域取得任何进展。与此相反,反倒是官方利用立法权,不断在禁锢律师、记者以及宗教人士的活动空间。所以改良主张更显得像是一种自虐以及自我怜悯的单相思。
比较有说服力的案例是2010年7月,波兰《选举报》的主编米奇尼克(Adam Michnik)在学者崔卫平的邀请下,在北京的一家书店公开做了演讲,讨论波兰以及中国的转型问题。米奇尼克说:“中国取得了极大的经济成就,一个自然的结果就是民主的演进。那么所有逆转或者违背这个过程的行为都是违背自然的。”
与其说是自由派学者和行动者们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毋宁说是米奇尼克的这一说法验证了长久以来自由派学者对这个庞大国家的路径期待。中国有一句古话,“仓廪实而知礼节”,经过改革开放的经济发展,中国一定能和平实现民主转型,这是很多人当时的想法。那天在晚宴上,我向米奇尼克讲述了我的担忧,我已经忘记了他是如何回应的。
三、香港,香港
1999年6月4日,数万人在香港维多利亚公园参加烛光守夜活动
2009年春天,因为对新闻的倦怠以及对所谓新闻理想的怀疑,几乎是带着满身伤痕,离开了新闻杂志,去GQ杂志中文版做编辑,这是一个新的领域。当时的媒体政策大体是严管新闻,但是对娱乐、时尚、体育等领域放开,所以像《Vogue》、《GQ》、《Sports Illustrated》这些杂志均有中文版本。当然,这也被视作是中国“开放”的一个特征。
离开新闻领域当然是因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就是对任何改变都不再抱有期待,但这只是我的看法,我的很多同行当时还认为此时是中国媒体的上升期,尤其是当时许多网络媒体在崛起,开出相当于传统媒体3-5倍的薪水在招兵买马,网络媒体当时的尺度比传统媒体略微大一些。
2010年3月30日,因为三鹿奶粉引发的结石宝宝案件,结石宝宝的父亲赵连海在北京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我当时用新浪微博评论此事,微博账户立刻被永久封禁。而当时,新浪微博这个产品才刚刚在中国上线。此后,我就很少有动力在中国国内发表时事评论了。
2010年香港,一名抗议者在敦促释放赵连海的集会上吹起呜呜祖拉( REUTERS/ Stringer)
2010年10月8日,刘晓波获得当年诺贝尔和平奖,许多自由派人士争相庆祝。官方则完全禁止这类消息的传播,最后实在无法掩盖,由代表民族主义立场的《环球时报》发出评论,指出这是西方的一个阴谋。无论如何,六四那一批知识分子在政治变革上的努力,至少在此是告一段落了。
正是因为这种失落,我在2011年春天,去了香港工作,也是在一家新闻杂志。在那里,我试着用不被审查的中文撰写文章。过去在中国大陆,因为审查的缘故,每个人心目中都住着一个中宣部。如今可以自由的写作,于我而言是非常难得的。
谁料没过多久,就被广州的相关部门找我谈话了,而且就在香港。我们坐在香港北角的一家颇具维多利亚风格的咖啡厅里,他们质问我为何要报道陈光诚和艾未未的新闻,质问我为何不热爱这个国家。虽然在北京我也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但是他们在香港依然如此毫无顾忌,却让我有点震惊。
当时的香港其实已经在巨变的前夜。北京一再否决了香港的立法会选举方案,并在中学辅助教材中推行“国民教育”,敏锐的香港年轻人有一种对未来深深的隐忧:即在“温水里青蛙”,香港会一再丧失拥有过的自由。这种担心在七年后的2019年成为现实。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