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败国日本,居然在1970年代,平民家庭就有抽水马桶、燃气灶、电视机这些很高级的东西,城市车水马龙、高楼鳞次栉比。
当时邻居谁家要是有一台日立或者东芝的电视,那是了不得的大事。对我们这代人而言,美国和日本,就是代表着美好、舒适、发达的生活水平,以及有趣、好玩的文化产品。“进口的”即意味着高级、耐用、有品质等等,进而认为,外国的一切都是好的。
再比如可口可乐。这种常见饮料在我小时候是作为一种奖赏出现的。我考试拿到好成绩,父亲会买一瓶可乐给我,喝完的玻璃瓶子还要给商店送回去。那种甜甜酸酸的口感,似乎可以在舌尖上停留好几天,以至于我刚刚毕业自己赚钱的头几年,天天把可乐像水一样喝——都是童年的病根子。2008年汶川地震的时候,一位叫薛枭的男孩,在废墟中被困了80个小时。当救援人员把他挖出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喝可乐,冰冻的。”
1988年,一部名为《河殇》的纪录片在中国中央电视台播出,探讨了诸多中国传统的文化符号,认为中国有太多传统文化包袱,黄土文明应该向西方海洋文明学习,拥抱“蓝色文明”。我那时候年龄小看不懂,但大人很喜欢这部片子。2008年3月,我在台北见到了这部纪录片的总撰稿人苏晓康先生,我非常激动地向他说,我这一代也是“河殇的一代”。
纪录片《河殇》片头截图(维基百科)
1990年,中国第一次举办亚运会,为此,父亲为家里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我仍记得北京亚运会的主题曲,那时候几乎人人会唱,其中有一句“四海会宾客,五洲交朋友”。北京还专门在亚运村兴建了“五洲宾馆”。可是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中国是不是“五洲交朋友”呢?
1990年北京亚运会《亚洲雄风》( YouTube/@pal2011)
借此国门打开的机会,兰州大学的学生李阳,发明了一套快速学习英语口语的方法,他称之为“疯狂英语”,短短几年内在中国大为流行。李阳1993年为美国众议院外交委员会一位议员担任口译,成为国民瞩目的明星级人物,“全民学英语”已是一种见怪不怪的现象。我的中学英语老师经历过六四,天天都在劝我们,一定学好英语,以后出国。
在我的童年时代及少年时代,我们这些人就是在一种“否定中国、肯定西方”的氛围下成长起来的,只是当时惘然而已。不论是民间还是官方,对中国的现状都是不满意的。我中学的政治课本里,几乎引用了邓小平关于向西方学习的全部言论。中国需要学习西方,需要对外开放,这是朝野的共识。
没有共识的部分大概就是六四这一部分。由于官方长期的讳莫如深,关于六四的过程及评价,我是在南京上大学之时,第一次听亲历者讲述过。我1997年开始上网,98年即发现了很多海外新闻及学术网站,其中有一个叫做“64memo”的网站,上面有大量关于六四的图片资料。当时那种震惊,真是难以言表。
那时候中国的大防火墙尚未建立,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自由地访问海外网站。除了六四之外,还有台湾官方以及西藏流亡者的网站,在这些网站上,我知道了很多我过去从不知道的事,使得我不得不重新探寻,我所成长的八十年代,中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多道理是我上大学之后才明白的。我很感谢当年那些在课堂上回忆往昔的老师们。有些老学者经历过中日战争、国共战争,有些老师经历过反右、大饥荒、文革,有的老师经历过六四。那时候,大学的课堂上还没有安装摄像头和录音设备,学生里也没有党团安排的信息员,老师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讲历史故事。
我去大学的前两个月即1998年7月,克林顿总统访华的第一站就是西安,他是六四之后访华的第一位美国总统。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代表中国的西安官员郑重地递给克林顿一把钥匙,然古城西安的南大门缓缓打开。那是一个非常有象征性的镜头,这个古老的中国,再次向以美国为首的外部世界打开了大门。
我这代人,人生的前二十年,中国的关键词就是四个字:改革开放。邓小平说,坚持总路线100年不动摇。让我们这代人曾经坚定不移地相信,这样的日子会伴随我们终生。在入世之前的二十年,虽然有各种跌宕起伏,但整体在路径上,中国还是向着更加开放的方向。这就是我青少年时代对中国的大体认知。这些都让我们彼时对中国的未来充满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