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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干校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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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1966年5月7日发表的“五七指示”,最初那个指示对在校生的直接影响是到北京郊区割麦种树,而母亲收到的命令则要求带上家人并注销子女的户口。行前,我们将文革初期处理剩下的物品清理了一遍,卖掉或送走所有的家具,把不适宜的衣服寄送给姨妈和老保姆,又买了一些饼干手纸肥皂。姨夫帮忙把物品装入临时打造的粗陋木箱,我的户口也被注销了。当时谁会料到,三年之后干校解散,母亲重返北京,我却回不去了。后来母亲为此事颇为自责,但她有选择吗?

初到干校,几乎顿顿饭都是高粱米饭窝窝头,烂白菜土豆当家。劳动重,常常感到饥饿。当时我和母亲分住在不同的集体宿舍,装饼干的木箱就放在走道里,我常去偷吃。后来老鼠也进去吃,我妈妈基本没吃,不久就被我和老鼠吃光了。我记得干校的伙食改善是1971年的冬天,那时精米白面黄豆早已自给自足并还上调北京了,但自给自足并不构成改善伙食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林彪摔死了,空军随之变天。此时干校学员都松了一口气,管理也松动了,原来持有的“伙食差更利于改造”的观念也不被大谈特谈了。学员种的好菜,养的好猪羊,鸭子等又运不走,不吃做什么?有了好东西,还要有人会烧。所幸那里有好些人吃过好的,另有一些会做好吃的。两相结合,干校的伙食就蒸蒸日上了,接近干校解散时,更有分光吃光的趋势。我印象最深的是干校杀鸭子,一些割头鸭居然还能四处奔逃!

我印象中的割麦并没有锄禾那么辛苦。这里大概有两个原因:一、联合收割机负责收割大地块,人工只管零星边角。二、锄禾需要长久地保持一种姿态,并要紧盯地面,很乏味,而割麦却有些变化。磨镰下地后,站在地头,弓箭步拉开,一手搂过一把麦,尽力贴地齐根割,但若割得高一点也不碍事。麦收还有打爻子(即割下一把小麦打成捆麦的绳子),捆麦,堆垛,运麦。夏收的一个力气活是运麦入仓,当时我同班的男生是一人扛一个麻包,大概二百斤左右,女生就要两人抬了。

联合收割机割麦要定期清理滚筒,这活儿多在午饭或下班时做。大概是一九七一年夏,一位于姓候补学员进入联合收割机内清理滚筒。康拜因手午饭归来,拉铃警示开机。过了一会儿,轰鸣声起,收割机开动了。霎那间,机手感觉不对,立刻关机,可小于的双腿已经被卷进去了!当人们把血肉模糊的小于抱出机仓,放倒在地时,他说:“我的手!”——他已经分不清四肢了。据说在那一瞬间,小于本能地抓住了滚筒仓内的铁杆。若非年轻力壮,很可能卷进去的不只是他的双腿。很多年后,我看美国电影“天堂岁月”,阿尔德曼(Nestor Almendros)拍摄出成熟的麦穗如火焰般地燃烧,麦芒和太阳都很灼人,我想起混入金色麦粒中的人体碎片。

小于被紧急送到镇医院,我模糊地记得干校里的医生也参加了抢救,干校很多人为他捐血。经过抢救,他活了下来。大概是1975年左右,我在空军总院看到小于。他坐在轮椅里,双腿齐根儿没了,人很瘦,脸上的红润已不见。短短几年,他就从意气风发的精干小伙儿进入了沧桑的中年。后来我听说小于正奔走告状,想获得补偿。干校解散之后的五六年间,我也常常听到原干校学员去世的消息。

本来秋天收割大豆也不大需要人工,但某年提前降雪,机器割下的豆棵堆在场院里急需脱粒入库,于是就加了晚班脱粒。前半夜,我们数人合伙把豆棵叉成小堆,再推到脱粒器前。喊着号子,大家齐用力,脱粒机的地势比较低,豆棵堆一旦被推动就颇为省力也比较好玩儿。豆垛推到脱粒机前,再由站在机器前的人用木叉叉起一堆,摔进机嘴里。“喂入”这活儿力气小了干不了,因此都是轮流上阵。现在想起来有点儿后怕,若困了或没站稳,跌进去怎办?后半夜大家都又困又累,一休息就钻进豆垛里眯一觉。再开工时,队长就到豆垛里寻人。

除了这些劳动,学校还组织我们去当地的公社同吃同住同劳动(所谓三同)。那个村子是鲜族和汉族混住,我们几个女生住在一个汉族五保户老人的家里。我只记得那屋内特暗,我们睡在土坑上,同时睡在土坑上的还有她的棺材。因气候严寒,当地人洗浴有限,他们的身上和屋内多比较难闻,但鲜族却相当干净。鲜族人睡地铺,左右是卧室,靠中间的灶房烧火来暖地炕。他们的灶上坐着一两口大锅,黑色的锅擦得晶亮,灶上的其他炊具也摆放得干净整齐。记忆中的鲜族人比东北汉人更吃苦耐劳,特别是鲜族妇女。当地还出产水稻,人称响水稻,那大概是中国大陆最北的水稻产地。稻子成熟后颗粒晶莹饱满,口感类似小站米甚至更好。后来干校也开始种水稻,其指导就是响水大队的鲜族老农民。种水稻最苦的活儿是插秧。东北春迟,插秧时水田里还结着薄冰。赤脚下田先踩到冰,继而破冰而入,双腿冰得通红,有时冰凌还会在腿上留下划痕,这时可别起风!随着多人跳入和劳动量的加大,大片的冰凌在人气和搅动中液化消散。

4.

一九七一年初,我初中“毕业”被分配到干校的制药厂,后来制药厂解散,又被分配到机修厂。机修厂属于干校的三大队,这个大队原为空军第一研究所,学员绝大多数是男性。这些毕业自北航和哈军工的知识分子(当时自称臭老九)先被全体下放到嫩江,嫩江干校解散后又合并过来。三大队的人也发军装,但他们穿得非常褴褛,好像故意在宣泄着什么。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二闲堂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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