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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遇罗克的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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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回来的王家材讲,罗克哥哥总与这些中学生保持着距离,把自己区别开。

听王玲告诉我,罗文口袋里总装着我的一张照片,我听了很高兴。

张富英告诉我,遇罗文对她异常关心,还救了她的命。

牟志京则告诉我:张富英很爱助人,例如别人写信,张富英就去拿胶水,她总坚持这样做。

遇罗克让我把信送给陈毅儿子陈小鲁,遇伯父看我和遇罗文无所事事,就用夏目漱石着的《我是猫》一书作课本,对我们说:“这是日本的名著,如同中国的《红楼梦》,在日本,人人皆知,这是真正的日本语言,你们好好学习。”他逐字逐句地给我们讲,一心想把我俩培养成一流日语翻译。

我那股争强好胜劲儿又上来了,一心想压倒遇罗文,每天考试,我都比罗文背得熟,默得准,遇伯父就夸奖我。遇罗文不服气:“你就会死记硬背。”我不示弱:“你背好让我瞧瞧!”遇伯父说:“学外语主要靠下功夫记。”罗文没词了。

罗克哥哥忙着写文章,他认为除了出身问题便是工资问题是社会问题了,人们普遍对多年不涨的低工资不满。他对我和罗文说:“我写好后,让香饵工代会给我发表,他们其实是个伪工代会。”他无所谓“真”和“伪”,只要给他发文章就行。

过了些日子,他对我们说:“我把文章给他们,他们要把我的文章与他们的文章合并,那怎么行啊,我这文章是革命,他们是修正的。”

十一月里的一天,我照旧背着书包去遇伯父家上课,那天克哥哥在家,伏在大屋的写字台上写信,全家人都在,屋里静悄悄的。罗克哥哥见我来,抬起头,捏着笔对我说:“洛诵,有两个密探总跟着我,我走到哪儿,他们跟到哪儿。我对他们说:你们总跟我干什么?他们也不作声。这事儿还真不好办。”我听了也有些紧张。嘴上却说:“咱们没做违法的事,怕他们作甚。”罗克哥哥严肃地说:“这可是没准儿的事,要是把你抓起来,你也没辙。我这儿给陈毅同志写了封信,他一直替出身不好的青年讲话,我想他是会理解我的。我要是把信寄给他,怕他看不到。听说陈老总的儿子陈小鲁在八中,这个陈小鲁大有其父之风,你把信送给陈小鲁,让他交给他爸爸,这就保险了。”“我不认识陈小鲁。”我有些为难。罗克哥哥语重心长地说:“洛诵,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出身不好的青年,我为他们说话是应该的,为了千千万万的人,即使我牺牲生命也是情愿的,可是……”我急忙打断他:“我去就是,你别说了。”我接过罗克哥哥递过的信,信封上用蝇头小字工工整整地写着“敬呈陈毅同志”。罗克哥哥又说:“你可以先看看。”我小心翼翼地抽出信来,信上写道:“敬爱的陈毅同志:我是人民机械厂的一名普通学徒工,我目睹文化大革命中对出身不好青年的迫害,感到这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作为一个受党培养多年的青年,我觉得有责任挺身而出,为此,我写了《出身论》一文。您曾经谈过,在出身好与出身不好的青年中间不应当存在一条鸿沟……”在信中,罗克哥哥表达了对陈毅同志的尊敬爱戴与信任,并谈到自己去东北串联,看到大好河山,抒发了对祖国一片赤诚的情感。信的最后谈到自己目前被跟踪盯梢的处境,恳请陈毅同志帮他免遭不测。

我郑重地把信夹在日语书里,奔向第八中学。天气已经冷了,我穿的是蓝大襟衣服,下面罩着棉袄,戴着一双毛绒手套。

陈小鲁长得很像陈毅向志,他衣着朴素,领口露着紫红绒衣,外表是一身蓝制服。我说明来意,拿出了遇罗克的信,他接过了信。我问他:“听说陈老总体重减了十斤,是真的吗?”他说:“是谣言。”我说:“请转达我们对他的问候。”他说:“好。”我问他同意《出身论》的观点吗?他坦率地说:“我持不同意见。”尽管如此,他还是慷慨地答应转交。这时有个粗眉大眼的男同学笑着向他打招呼,他说:“这是计三猛。”听口气,计三猛好像是他们那派的一个著名人物。

罗克哥哥详详细细地问了我们的谈话,当他听说陈小鲁答应转交时感到很宽慰。后来他又让我找陈小鲁一次,陈小鲁说:“我交给秘书了。”我问:“陈毅同志看见没有?”陈小鲁说不知道。

一九六八年一月五日早晨醒来,我记起夜里做了个可怕的梦,梦见四个警察在抄遇罗文的家。一种不祥的预感抓住了我,我穿上大衣,戴上头巾和手套,急急忙忙向遇家走去。

一推开遇家房门我就傻了,与我梦中的情景竟然一模一样。四个警察在翻箱倒柜,一个军代表坐在床上,遇伯父与他的一个棋友被命令站在一旁。我,吓哭了。

相逢十一载后

十一年以后,我再见到遇罗文一家时,已经由一个单纯、热情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蹲过监狱、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了。

同牢房的女囚邢泓远写过这样一首诗:“进来的时候是亚瑟,出去的时候是牛虻,进来的时候是姑娘,出去的时候是女将。赞美你,普罗塔尼亚的牢房,你赤烈的熔炉冶炼了多少纯钢!”

可是遇罗克哥哥却永远出不来了。这个有尧舜的心,荆轲的血的人永远出不来了。血统论害死了无以数计的人,宣传者与执行者都没被判死,批判血统论的人倒被判了死刑。

磨难已大大损坏了我的容颜。当我找到搬到罗车胡同的遇家时,当时在家的遇伯父与遇罗勉根本认不出我。“我是洛诵……”“啊,洛诵!”遇伯父拉着我的子,闭着眼睛,摇着头,叹息着。遇伯母下班回来,看见此情此景,眼泪立即涌了出来。她一边拭泪一边问:“孩子,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这是一九七九年九月份,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在遇家,这个受压迫最深重的家庭里我同样感到了春天。

罗克哥哥平反昭雪工作正在进行中;罗锦,这个我没见过却一直惦念的人就在北京,与一名工人结婚住在北三里屯。

罗文在一九六八年被“少管”一年,解除少管后先在陕西与张富英一起插队,后来随罗锦转到东北,因为受人牵连以“窝藏罪”被判处五年徒刑,冤案已被平反,正在回京的途中。

在我没见罗锦以前,遇伯母对我说:“洛诵,我们事先提醒你,罗锦的脾气和常人不一样,说翻脸就翻脸,以后别为她影响了咱们的关系。”遇伯母又说:“我昨天还把你的照片给她看,孩子,我把你的照片给她看,罗锦说真漂亮。孩子,我把照片还给你吧。”“不,不,您收着吧。”她在这苦难的深渊里,在这颠沛流离的岁月里还保存着我的照片,我怎么能收回呢!

至于我和遇罗锦的交往,是以后的事。她的经历大家都知道了,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想起遇罗克一家对我的这份情谊,我真是百感交集。为把中国建设成一个自由、民主、平等的国家,中华民族已付出了几代人牺牲的高昂代价,曲折前进的历史洪流定会荡涤一切封建法西斯残渣,每个革命者的世界观都将面临着严峻的考验,人民将会做出最公正的裁判。

中国必定会实现自由、民主、平等、繁荣昌盛!

本文写作年代不详,原载《遇罗克遗作与回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童话于二O一O年三月为纪念遇罗克罹难四十周年录入。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二闲堂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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