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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遇罗克的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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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伯父也劝罗克哥哥不要写文章了,罗克哥哥有时嫌烦,就半开玩笑地引用“语录”:“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遇伯父是“右派分子”,遇伯母的“右派”帽子虽摘了,但资本家帽子还有,他们被这么一噎,也不好说什么。遇伯父对我说:“罗克是咎由自取,我们无能为力。”

我想让遇伯母高兴,用蓝色透明的玻璃丝编了个小钱包送给她,她笑得合不拢嘴。过几天,我上遇家,看见遇伯母正在翻箱倒柜,拿出一个涂着金粉的漂亮的杏黄网兜,说:“孩子,这是朋友送我的瑞士网兜,我一直没舍得用,送给你吧。”

遇伯母擅长烹调,她平时很少做饭,她和罗克哥哥每天去上班,遇伯父没有工作,每天在家里做饭,收拾屋子,余暇与祺友下围棋。

遇伯母有天下班回来,满脸惊恐未消,对正在扫屋里地的遇伯父说:“崇基,这天可危险了,我发现电线漏电把顶棚快烤着了。我急忙报告了领导。领导派人修了后,说‘多亏老王,不然就糟了’。”

她那天心情格外好,买了猪肠子,用碱水和醋水洗得干干净净,切成一小段一小段,里上面,一个个炸成大红枣状,再切上蒜片,浇上酱汁,每个人分到几个,我把自己盘里的分一个给罗克哥哥,因为他还要带饭。

遇家每天门庭若市,有个叫王世伟的与罗克哥哥关系很好,他是后来成为罗锦第一个丈夫王世俊的哥哥,也是遇家的邻居。

还有个文质彬彬的戴眼镜的青年,有时来看看遇伯父和伯母,罗文告诉我:“他叫李立凡,是我姐姐的男朋友。”

我、遇罗文与四中诸君同登峨嵋山

牟志京的同班同学吴景瑞(大家叫他“毛子”)、张玉海等人办了个《只把春来报》,张玉海写了篇《论出身》,被红卫兵和联动分子说成是对我们小骂大帮忙。他们曾受到《红旗》杂志私下的警告。

毛子给牟志京四张火车票,遇罗文、我、王建复和牟志京与毛子等六、七个人一起去四川,目标是天下第一山——峨嵋山。一行人中只有我一个是女孩。

开始爬峨嵋山了,我唯恐落在后面被人耻笑,拿出在学校练长跑的劲头,总走在最前面,把他们远远甩在后面。第二天再爬时只有遇罗文在我身边,其余人都不知去哪儿了。天下着小雨,我把雨衣让给遇罗文穿,他推辞了半天,我还是给他穿了,并帮他系上扣子,我淋着山雨,在这仙境里,幸福无比。

第三天,遇罗文也不陪我走了,他觉得老陪女孩子在一起让人看不起,剩下我孤零零的。

深老山林中,万籁俱寂。我多少有点怕,一怕匪徒,二怕野兽。忽见前面有个人,单腿跪地给树拍照,树上刻着清晰的两个大字“四中”。“毛子——”我惊喜万分,虽然只在从成都到峨嵋县的路上与他攀谈过几句,此时此地却像见到亲人。他因为精心刻字耽误了时间。“你对学校还真有感情。”我说。他仍全神贯注“咔嚓咔嚓”地给树拍照。我候在一旁,看他把这项伟大的工作做完。“走吧。”他满身披挂地向我走来,简短地招呼了一声。

我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响亮得连毛子都听到了。一座寺庙奇迹般出现在跟前,毛子前去化缘。蹲在地里摆弄菜的老和尚理也不理他。我想:“峨嵋山前不久受到红卫兵的扫荡,大部分和尚被赶下山学习,留守的这个和尚把毛子一定是当成红卫兵了。”毛子并不介意,回来时递给我一根像胡萝卜般细的萝卡状的东西。我不再考察这个萝卡状的东西是否来路正当,焦急地等毛子削完皮,看他切下一小块留给自己,剩下的全给了我。

尽管身上的背包早已转移到毛子身上,我仍气喘不停。快到金顶了,已听得到人语响。“毛子你先上去吧,这儿已经没有危险了。”毛子看看我,转身迅速地向金顶爬去。一会儿,他捧着一大包花生粘来接我:“吃吧,我从杨百鹏手里抢来的。”

从峨嵋山回到成都,大家各奔东西,牟志京和毛子去越南,我陪遇罗文留在成都。

遇罗文病了,我跑遍成都市也没买到可口的食物,只好用饭盒盛了些鳝鱼面回来。遇罗文不高兴地说:“我以为你准会买些香肠什么的回来,没想到你就买回鳝鱼面了。”没服侍过任何人的我,一腔热情换来一顿指责,十分不悦。

我们玩扑克牌消磨时间,罗文赢了,就拍着手哈哈大笑。“我又赢了,你真笨。”我气极了,不再理他。

罗文接到他家信说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就返回北京

回到家里,从小把我一把屎一把尿抚养成大的奶奶流下泪来:“你走怎么连招呼也不打,我们都急死了。”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对家庭、对亲人犯下了怎样深重的罪孽。为了我这个忤逆不孝之女,我那历史清白、政治上毫无瑕点的父亲在科学院被人贴大字报,曰:“教女不严”。我妈妈为我罪加一等,多挨几次批斗。我最对不起的是奶奶,连个赎罪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遇罗克、遇罗文一行东北之行

从峨嵋山的回来后,我静下心来,在家里跟爸爸与三个弟弟学英语,跟奶奶学“大学”、“中庸”,但有时仍很想念遇罗文。

有天,我穿上最漂亮的连衣裙去看他,他正在百无聊赖地修理自行车座套。我让大弟弟陪我来的,他在遇家门外等着我。我待了两三分钟,看看遇伯父、遇伯母都还好,就回去了。

过了不久,东北打起来了,遇罗文、牟志京、张富英(后来成为遇罗文的妻子)、王玲、张君若和王家材等人去东北玩,遇罗克也去了。

我和李金环与我们班同学汪静姗去武汉玩,武汉太热,汗流如雨,我们呆了一个星期,实在受不了就回来了。

毛子与牟志京与我们分手后,乘火车到广西凭祥,又乘窄轨火车到了边境。他俩兜里揣着巧克力,开始翻山越境,为对付路上一人般高的草和苍蝇般大的蚊子,他们把领口、袖口系起来。牟志京很想家,毛子却一声不吭。他们终于翻过大山,走上了阳关道。

走不多远,就被抓起来送回友谊关。

牟志京回北京没多久,即与罗文他们又去了东北。毛子还想东山再起办报纸,但失败了。

毛子注定要当冒险家,“文革”爆发后,他是四中第一个去兰州串联的人。西单商场武斗时他在场,平白无故地挨了粒汽枪子弹,子弹打在右眼眶骨头里取不出来,引起瞳孔永远放大。

他要只身去东北,当天找我道别,邀请我到北海公园去划船。游人很少,我们俩泛舟湖面,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桨声与我们的谈话声。“我这次走,就不打算再回来了。我要把学生证放在死人兜里,让人们认为我死了。”我惊异地喊起来,无论我怎样追问,他也不说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想摆脱命运的桎梏。”我认为这是答案,就不问了。

毛子从此再也没有音讯,他的伙伴张玉海跑到缅甸参加“缅共”,在一次战斗中,身中六弹牺牲了。

罗文一行终于从东北回来了,我接到他一封信,叙述了他们在东北遭遇的一件事,漂亮的女孩子张君若被一群红五类剪了头发,因为问她什么出身,她老实地回答:“右派。”遇罗文很激愤,信中写道:“这是多么不公平,这是多么残忍!”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二闲堂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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