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初期的四川省主席王瓒绪将军遗像。
将军威名震蜀中,抗击倭寇胸有谋。
疏财办学留义举,乱世执戈亦英雄。
错将独裁视尧舜,误把赤诚献秦龙;
可怜家口皆为奴,而今仍是一冤虫。
我是“去了就不想走的城市”的成都人(据说这条广告词出于“创意大师”张艺谋之口,成都市人民政府整整花了几百万元),又是这个城市“解放”那年第一批参加革命工作的“翻身奴隶”。那时我是一家茶叶店的学徒,自然“热爱党和毛主席”。所以在工作上一贯政治立场坚定,敌我界线分,对“阶级敌人”从来不软手。没想到七年后我也成了“无产阶级的专政对象”,一个货真价实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极右份子”。
不知是三生有幸还是祖先积德,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竟和国民党要员一起关押在四川省公安厅看守所。这儿相当于北京的秦城监狱,没有点儿“功底”是进不来的。当时一同关在这里的有国民党中将、“川甘反共救国军总司令”周迅予,达赖喇嘛经师(名字记不清楚了),国民党抗日名将曾任四川省主席的王瓒绪,以及一大批国府党政军要员。在那食不果腹的饥寒岁月,王瓒绪就活活饿死在这里。我常常回忆起这段往事,常常梦到这段往亊,如刺鲠在喉,不吐不快……
王瓒绪,这是一个英雄的名字!1937年卢沟桥事变,亲率第44军(编入第二十三集团军)开赴抗日前线,由川鄂大道出发东下,向宜昌集中,增援平汉铁路沿线。他作战英勇,指挥有方,为抗击日冠立下汗马功劳,堪称数一数二的抗日名将。
1949年12月14日,他在成都与刘文辉、潘文华等国民党军政大员发起通电起义。据说这之前的半年,他们就早早地与中共二野邓小平、刘伯承派出的代表谈判,【吴越按:是贺龙的政治代表杜重石将军(属牛的,今年100岁,仍健在,住上海);详细经过,请参看吴越着《中共特使杜重石》,东方出版社出版。】商议“和平起义”一事。待国民党中央军从成都撤走西昌,王瓒绪将军立即披挂上阵,出任成都市“治总”司令,出面维特成都市面秩序,还颁布十二条杀令:凡抢劫、杀人、强奸、闹事、纵火、偷盗、趁火打劫者,一律格杀勿论。那插着“治总”旗帜的大卡军车,一天到晚在大街小巷来回巡逻,不几天真杀了几个抡匪,自此街市安静得像座古庙,没一个人敢撒野。
应该说,他为四川的“和平解放”和维护成都的治安秩序,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不知为什么没捞着官儿,1950年共产党只给了他一个川西人民博物馆馆长、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1953年合省后改为四川省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1957年10月,却以“叛国投敌,偷越国境”之罪,先于我关押在“四川秦城监狱”。他经不住关押,更经不住饥饿,于1960年11月活活饿死在狱中,时年75岁。死前天天骂共产党是个骗子集团,专门整人害人……
我因主办民刊《往事微痕》,发起“五七人二代心路历程”专集征文,有右友谭显殷(原重庆团市委宣传部长)之子谭松,寄来一篇他采写的文章《一个将门后代的遭遇——王薇》,才知这位起义将领的遭遇比我们“翻身人家”更惨。他不但饿死狱中,他的十个儿子,除了老大是国民党44军军长,在淮海战役中被俘的,1975年死在抚顺战犯管理所;老三极右、老五——反革命、老七——极右、老八——极右、老九——反革命、老十(当时还是重庆大学三年级学生)也是右派。除老六在台湾、老二病亡外,其余的都成了“分子”。真是“将门出虎子”,一个个都“金榜题名”。
据他孙女王薇(即老三王大虎的女儿,现居重庆)在回忆中说:“祖父(即王瓒绪)1885年生于四川省西充县观音乡。幼年受业于举人,考取了秀才。他喜爱书法和诗词,也好收藏图籍。1908年,考入四川陆军速成学堂,与刘湘、杨森同学,曾参加辛亥革命和“四川保路同志军”;1926年,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一军第五师师长;1928年改任第二师师长兼四川盐运使,驻守重庆达5年;1930年,创办重庆巴蜀学校;1932年,任刘湘部北路总指挥、第三路总指挥,助刘湘统一全川;1935年,任第四十四军军长;1938年,任第29集团军总司令,同年任四川省主席;1939年底至1945年,率第29集团军出川抗日,参加了随枣会战、第二次随枣会战、宜沙会战、滨湖战役、鄂西会战、常德会战、长衡会战等战役;1944年,任第九战区副司令长官;1945年,任陪都卫戍总司令,同年,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当选为中央执行委员;1947年,任重庆卫戍总司令;1948年,当选第一届国大代表,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武汉行辕副主任、重庆行辕副主任、西南行政长官公署副长官。1949年12月14日,在(杜重石的策动下)成都通电起义;1950年,任川西人民博物馆馆长、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四川省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1957年10月,离境出走时被捕。1960年,在狱中去世。
祖父虽然戎马一生,是陆军上将,但他骨子里是个文化人,从小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孔孟之道的影响,他对故土有很深的感情,这也是他不愿去台湾的原因之一。1949年起义时他对共产党并没有认识,【杜重石是秘密党员,对外的身份是“袍哥大爷”,是“民革”发起人之一。】也没有接触,不了解。他只读过毛泽东的词《沁园春・雪》,读了那首词,他觉得他同毛泽东在孔孟(之道)上是相通的。但是,进入“新社会”后,他对共产党开始有所认识,并越来越不满:他认为共产党的一系列作法违背了中国的文化和和文明传统。连简化汉字他都十分反感,他认为文字是中华文化最基本的承载物,不能随意改变。1957年“反右”,他的友人纷纷中箭落马,比如,与祖父有“三同”(同乡、同学、同庚)的著名民主人士鲜英、曾作为统战对象的台盟中央主席谢雪红、云南起义将领龙云等都被打成右派,并在全国范围内遭到“口诛笔伐”。祖父对此非常愤怒,认为共产党太不像话,领导人政治品质极其恶劣。另外,他也感到大事不妙,他平时就爱发牢骚,从不隐忍忌讳,甚至直接骂共产党和毛泽东。此外,他还写了大量日记、诗词,对“解放”以来的历次运动,镇反、三反、五反等发泄不满。他觉得他也会步龙云等人的后尘,于是他决定出走。1957年10月,他以治病的名义来到重庆,召集了在重庆的所有家庭成员开会,当时我只有九岁,也跟爸爸去了。祖父是习武的人,剃个光头,红光满面,每天早上脱光衣服,练拳,劈劈啪啪周身拍打。他还信佛教,每天晚上盘腿打坐,身体和精神一向都很好。但是那一天晚上他看上去身心像是受到极大的伤害,他睡在床上,脸色很差,神情十分沮丧,也可以说是很绝望。他对父亲他们,包括他的几个夫人说:“从现在起,绝对不要说任何话,绝对不要提任何意见,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共产党马上要开始算帐了。”那天晚上大家在一起吃了晚饭,但气氛很沉闷,吃完饭各自就回家了,祖父住在解放西路,我们住在七星岗,我记得那晚还下了点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