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赵紫阳的两处,亦耐人寻味。李鹏说杨尚昆向他透露五月十三日赵紫阳见邓小平情形,“小平对赵紫阳说,我现在感到很疲劳,脑子不够用,耳鸣得厉害,你讲的话我也听不清楚。”查赵录音回忆,一字未提邓的态度——很明显,邓装聋是一种政治表态,对陈云也一向如此,赵紫阳对此是很熟悉的,这次竟未能解读,那厢杨尚昆却及时通报了李鹏!另一处是,五月二十一日部队进城受阻之际,李鹏给王瑞林打电话,请示近日内就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罢免赵,邓小平答复:“要等大军进入北京后,再开政治局扩大会议,这样可以避免冲击和干扰,才能开得更有把握。”显然,这是邓怕兵变的一个旁证。
“李鹏策略”解读
“八九”这场厮杀,无论是官民对阵,还是党内角逐,结局仿佛大家都输给了一个白痴,听上去很惨。其实,决定因素是邓小平的理念,而支配他当时心理的,是来自波匈巨变的强烈冲击,《李鹏日记》对此均有充分的展示。这个大气候,决定了在权力结构上,赵紫阳与李鹏并不处于均等的地位,虽然他俩同时处于邓小平与柴玲、地安门(邓住所)与广场、老人与学生的夹缝之间──但赵需要劝慰、安抚邓小平和学生两方,李鹏则只需践踏、侮辱学生一方,就能赢得老人一方。
李鹏在《日记》里写了一个因果链条:四月二十二日胡耀邦追悼会让他栽了──“为什么非要向我递交请愿书,而不是向赵紫阳递交?”他以阴谋论判断,有人要以文革手法搞臭他;同时他对民间怨言赵紫阳的儿子“官倒”,又幸灾乐祸。两人谁会成为这次学潮的“替罪羊”,李鹏有非常清晰的意识。四月二十三日他却若无其事地去北京火车站送赵紫阳访朝,还说“今天我来送你,可以显示中央的团结”,心里大概已在狂喜,天赐他一个绝佳的机会:他要先下手为强──这应该用来解释前述四月二十四日常委碰头会的原委。李鹏拥有的优势,是老人帮和邓小平的恐惧心态,但他缺少一个时机,来把生米做成熟饭。我们可以断定,李鹏洞悉邓小平的理念──痛恨“红卫兵”、将文革与东欧变色一锅煮、恐惧民心浮动、除了武力之外不知道还有其他手段,等等,他只要让常委会通过一个极端的应对方案,邓小平和全党只有照单全收。
在策略上,李鹏使用“袁木谈判模式”,持续地激怒学生,有一石三鸟之效:令赵紫阳疏导学生、力挽狂潮的努力化为乌有;令学运从静坐向绝食逐步升级,其领袖“理性受冷落、激进得拥戴”;令邓小平越来越陷入一种“镇压冲动”。何东昌也配合李鹏,在北师大说赵紫阳的态度不代表中央。五月十三日常委会上,赵紫阳怒责此说,李鹏则保护何东昌,反唇相讥:“要李鹏下台,这些传言由谁来辟谣?”此后“对话破裂,绝食开始”,没几天赵就对戈氏撂出了邓“掌舵”。后人研究这段历史会发现,赵紫阳步步落空,李鹏招招得逞。
米(万里)有愧于粮(紫阳)?
历史是个多面体,每个当事人只能映射某个单面,李鹏说“六四”,其价值也在于此。从他的记录中,我们也能看到其他当事人的某种侧面,有时候竟是令人诧异的。
杨尚昆就不必说他了。李鹏笔下的万里,也叫人“跌破眼镜”。四月二十三日赵紫阳赴朝第二天,“下午五时,万里同志打电话来,说北京市领导反映,形势非常严峻,中央态度不明朗,他们很难工作。万里建议立刻召开常委会讨论对策。我同意了万里同志的建议,决定晚八时开常委碰头会,扩大到有关同志参加。”照李鹏的说法,他那个先发制人的“四二四常委碰头会”,竟是万里起的头!赵紫阳录音回忆中的说法则是,“万里上了陈希同、李锡铭的当”──其实,京津两地的首脑,陈希同、李锡铭,包括李瑞环(原北京市的木匠),是一个宗派,大佬就是万里,这个宗派八九年力主镇压学潮。另据宗凤鸣引李树桥谈,赵赴朝后,李先念要李鹏通知北京市委强硬对付学潮。
万里被赵紫阳反反复复地引为“志同道合”者,说他是中央领导人中“坚定支持改革的人物”,并提及那些著名的事例:八七年不赞成“反自由化”、学潮初期不赞成北京天津两市委的“阶级斗争意识”、预定召开人大常委会讨论从法制轨道解决学潮,等等。万里后来在压力下沉默了,邓小平去世后,赵紫阳又呼吁万里站出来,“小平在时不可能有别的说法,小平不在了,我觉得万里不应该再有什么顾虑了。谁能怎么样他?”但万里依然沉默,其实他已噤若寒蝉。一九九七年九月赵紫阳给十五大写信,再次要求重新评价“六四”,宗凤鸣请张广友将这封信送给万里,据说万里看到此信后,神情紧张,叮嘱不要外传......。
“要吃米,找万里;要吃粮,找紫阳”,这个传世佳话,后来被“六四”阴影所蒙晦,象征着一个时代的死去。时光不能挽留,人格却永存历史,赵紫阳不玩阴谋,没有私党,对后果承担到底,且毫不畏惧,堂堂正正地做个现代政治家,在中共他是第一人。
——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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