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岁这年,赵典成为游荡街头的流浪者。他住帐篷、吃免费餐厅,每月只用100元维持生活,全部用品被塞进一个背包,漫无目的地在大理街头游逛。
拮据的日子反而让他放松。他从海外名校毕业,曾有高薪工作,然而光鲜背后,他也承受着难以言说的孤独和煎熬。
经历对优绩主义的怀疑、叛逃与主动放弃后,他自由地选择过一种不被理解却乐得自在的生活,一个东亚小孩终于决定做自己。
清晨七点,太阳初升,大理城区一条小街上,“土拨鼠”赵典钻出帐篷,开启一天的生活。
他蓄起中长发,穿旧衣服,背着全部家当,在大理“流浪”超过半年:没有固定住所,走到哪儿睡到哪儿;一天只吃两顿饭,全依赖免费素食餐厅。
与落魄的流浪汉相比,他更愿意称自己是主动选择的“低成本生活”。
赵典今年32岁,从小在上海长大,10岁时移民新西兰。家境优渥、他自己也争气,在悉尼、纽约、北京和巴黎,读完2个本科和3个硕士学位,均是金融专业。硕士毕业后,他成为巴黎白领中的一员,薪水可观。
按照传统成长路径,他应该成为社会精英,可在而立之年,一切朝着反方向发展。
2023年5月,赵典坐上回国的飞机,直奔成都。他先在川西做了一年半义工,随后到上海做日结工。去年12月,赵典来到大理,过上住帐篷流浪的日子。
图片源自“大理青年”
他最常安家的地方位于大理古城外围一条冷清的商业街,这里设施齐全但人流量小,街道两旁散落着商铺,附近是居民楼。他把帐篷搭在一处建筑的屋檐下,那里有凹进去的空间,能遮风挡雨。
露宿街头的生活比想象中容易,赵典能够轻松应对日常事务。他遵循早上七点起床、晚上九点入睡的作息。起床后,他不刷牙,只用牙线清理污垢;睡前也不常洗漱,每隔几天去朋友的酒店或青旅洗一次澡。至于如厕,他靠公共卫生间或酒店,有时直接在田里解决。
需要洗衣服时,赵典会去蹭连锁酒店的洗衣房。大多时候洗衣房里没人,偶尔遇上保洁,赵典也能糊弄过去。唯独有一次,当他抱着脏衣服走进洗衣房时,发现有酒店工作人员在,对方问他是哪个房间的,他随口编了个号码,看着对方不相信的样子,赵典只能尴尬离开。
吃饭、喝水、给电子设备充电更简单。他特意驻扎在免费素食餐厅旁边,那里无偿提供斋饭,饭菜很合他的胃口。每次离开大理,他还会想念素食餐厅。接水、充电能够一便在餐厅完成,或去其他公共空间,例如咖啡厅。
赵典喜欢吃汉堡、喝奶茶,通常情况下都是朋友请客吃,除非他自己在外卖平台上抢到优惠券。拨通赵典的电话时,他正准备兑换1元奶茶。他告诉我,外卖大战期间,凭借平台的满减券,他喝到不少饮料。
对于“蹭”的行为,赵典没有心虚的感觉。他喜欢“薅羊毛”,不论是线上还是线下,这让他觉得刺激。大企业本就不差这些钱,占他们的便宜反而更爽,“蹭”是经过选择的,假如普通老百姓的洗衣机放在外面,赵典不太好意思用。
赵典每月只花100块左右,他的总存款不超过2500元。蹭不来的东西,他都选择最低成本的选项。他所有季节的衣服加起来不超过10件,其中大多是从前的旧物,还有一部分是朋友送的。
前两天,他花25块从二手平台上买了双徒步鞋,这是他回国后买的第二双鞋,第一双花了50。
这双鞋鞋底大半脱胶,他收到鞋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鞋底粘住。然而没过多久,赵典穿着这双鞋去稻城亚丁转山时,它还是脱胶了,只能“啪嗒啪嗒”地拖着鞋走完全程。
转山途中,赵典还崴过脚。对于生病,他的一贯态度是硬抗过去,绝不主动去医院。当时他的脚踝肿得厉害,还有两处轻微骨折,如果不是朋友带他去看藏医,他可能会放弃治疗。
感冒能靠硬抗恢复,骨折却是越久越严重,甚至直接导致行动不便。即便如此,赵典也不在意,“跑步有跑步的风景,走路有走路的风景,爬有爬的风景,只是不同的风景而已,因为我脚崴了,走路就要走得很慢了,也挺好的,正好体验下之前没有体验过的东西”。
对赵典来说,低成本生活意味着不需要大额开支,而不花钱就不必赚钱,更不必因此做讨厌的工作。他希望把所有时间留给自己,去读书、旅行、做有价值的项目。
他办读书会、组织流浪体验活动、搬运心理咨询视频、创办教育实践项目……哪怕这些不赚钱,他却做得欢欣满足。
图片源自“山风与海棠果”
电影《荒野生存》讲述了富家子弟克里斯托弗从名校毕业后抛弃物质生活,前往荒野追寻自我的故事。有人说,赵典的经历是中国版《荒野生存》。
他跟克里斯托弗拥有相似的家境、学历,都放弃优越的物质条件选择流浪,在生活本该走向正轨时毅然决定脱轨。
从高中到研究生,赵典学的都是商科专业。当初读大学选专业时,赵典想学教育,理由是使命感强。来自教师家庭的母亲希望他成为跨国企业高管,认为做老师屈才,搞实业的父亲羡慕金融人才,觉得实业太累,金融以钱生钱更高级。
知晓父母的主张后,赵典对学教育的想法产生动摇。在他当时的认知里,学什么无所谓。他无法确定爱好,对未来迷茫。
赵典大一放假时回新西兰与朋友爬山,图中左三为赵典
事实证明,商科专业不适合INFP人格的赵典。读书时,他不喜欢金融类的案例、书籍、电影,对金融事件同样缺乏兴趣。他曾做过近十份实习,涵盖券商、咨询、房屋管理等多个领域。可是一圈下来,他无法再对这些内容提起任何兴致。
society!society!society……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彼此总是恶语相向,我不明白审判、支配、全部的全部,父母、伪君子、恶棍”,电影《荒野生存》中,克里斯托弗如此质疑病态的社会。赵典亦有同感。
在他看来,商科重视功利思维,主张包装自己,利用技巧达到目的。他记得学校教过的面试技巧中,有种名为“STAR法则”的方法,它利用情境、任务、行动与结果梳理过往经历,如果候选人在面试中被问到失败经验,最好用这种方法反过来突出自己的优点。
事实上,金融知识在学生择业过程中不占主导地位,“不管是澳洲,还是法国,还是中国的商学院,都是这样,大家心知肚明,知道上课其实鸟用没有,最重要的是你有什么简历,进什么公司,有什么人脉。”
赵典在法国读商学院的第一年,图左人物为赵典
生活在虚伪的精致中,赵典身心俱疲。长期的沉没成本让他开始自我怀疑。他把所有矛头指向自我,彻底否定所有,同学们都坚持做着这行,他却总是逃避,他对自己失望,质疑自己能力不行、没有毅力。
临近研究生毕业时,赵典的状态跌至谷底。那段时间恰逢疫情,工作上的失落叠加生活中的孤独,让他的心气逐渐消沉下去。
他将自己关在巴黎的出租屋内,不分昼夜地打游戏,困了不睡觉,饿到胃痛三次才吃饭。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三个月,他几乎是不顾生死,更别说生活。
后来,他在机缘巧合下认识来自中国的朋友,他们约好一起走出困境,先从找最简单的工作开始。赵典最终找到一份中餐厅的后厨工作。他负责码货、备菜、帮厨、刷碗,凡是跟后厨有关的都做。
赵典在澳洲读本科,图中左二为赵典
后厨工作不像咨询一样高级,可对赵典来说,它却是一份礼物,也是领悟。哪怕薪资不高、日复一日,但赵典在后厨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是快乐的。
他不必再周旋于相互算计之中,不必再忍受精致却虚伪的氛围,身体和精神都得到解放。最关键的是,经历过灰暗时光后,他发现只有自己开心才是胜利,收入、地位等等全不重要。
在他看来,有时候学历反而是一种枷锁。在传统认知中,好学历意味着高能高薪,名校生通常会计算收入、职业潜力,从而实现发展最大化。
就像在羊面前吊着胡萝卜,主流标准不断吸引着人往前走,如果相信这套逻辑,就会认为一切都是为未来铺路,哪怕现在不如意,但终会实现理想,取得快乐。
赵典发现自己“被骗了”。“洗碗就能获得快乐,为什么我要等到有理想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