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暁康|惧于海洋的文明:两郑宿命 * 阿波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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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暁康|惧于海洋的文明:两郑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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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摸著石头过海

邓小平有句名言"摸著石头过河",是他的“改革开放”思路,我改一个字,用来归纳这三十年中国的一种例外,即它从封闭、落后,走向发达、富裕,却维持了一党专制,甚至可以说,中共创造了一种经济开放条件下的升级版的专制体制。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后来的冷战之后的一个例外,是一条跟俄国和东欧不同的道路,也是对欧美所提倡的民主体制的一种挑战。

邓小平并没有什么海洋意识,他最大的想象力是"开放沿海城市",在1980年最开始还只敢开放深圳、珠海、厦门三个特区,党内保守集团陈云等人还反对他。邓小平这一步,跟一百四十年前清朝政府被英国军舰轰开广东的通商口岸相比,差得并不算太远。

邓小平提拔赵紫阳当总理,负责对外开放,而赵紫阳也不过是借鉴"亚洲四小龙"六、七十年代的现成经验,搞"来料加工",他自己创造了一个说法,"两头在外,大进大出",也就是原料、市场都是外国的,中国只出廉价劳动力,而这正是中国"经济奇迹"的诀窍,所以有人说,赵紫阳才是"改革总设计师"。

1984年邓小平胆子大了一点,他让谷牧一口气开放十四个沿海城市。不出五年发生了天安门屠杀,这个进程就停下来了,执行邓小平开放政策的赵紫阳下台,邓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面对"六四"和"六四"以后的苏联解体,用了八个字﹕"韬光养晦,绝不当头",他向西方大开国门、大举引进外资,疯狂地把中国变成一座世界大工厂,所以我说他是"跳海",接替赵紫阳的朱镕基,不惜一切代价加入WTO,又任凭"圈地"卖地、国企"断奶"私有化,都是为外资进入而"改善投资环境";另一方面,是更彻底地抛弃"社会主义",教育、医疗、住房三波"商品化",国内老百姓称为"新三座大山",最后落实到中国外汇储备达658亿(2005年),以及三十万个"身价千万的富豪",只占总人口的0.023%。

另外还有一个可怕的代价,就是"世界工厂"把中国变成了一个大垃圾场,百分之八十的江河湖泊断流枯竭,三分之一的国土被酸雨污染,四亿城市居民生活在重度污染的雾霾底下;中国出现一个"毛派",喊出了抗战时期的一个口号:"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邓小平"摸著石头过海",最初想过代价问题吗?

到了这个时候,中国自然资源的枯竭,才变成它走向海洋、进军全球的需要。中国"廉价劳动力"优势,在国际分工上是"低技术"一端,此种经济体的科技发展、国家安全皆受制于人,因此中国要使用国家力量向高技术一端转移,不惜跟美国等发达国家发生冲突;其次,低技术又伴随高消耗,即环境污染和资源枯竭,于是"中国崛起"的题中必有之义,就要问鼎这个行星的资源分配;第三点是中国过剩产能和资本的出路,产生"一带一路"战略,涵盖了60个国家、数万亿美元投资、44亿人,世界经济体量的40%,据说是世界史上最大的经济项目。

对中国新的全球战略"一带一路",西方分析家蛮赞成"一路"而批评"一带"(海上丝绸之路),说中国计划在中亚地区开发一条通向欧洲和中东的新"丝绸之路",可以替代过度依赖脆弱海上航线的"一带"——其实"一路"穿过社会秩序彻底瓦解的战乱中东,恐怕更"脆弱"。不过这是中国人的business,不管洋人痛痒;只是西方分析家看不懂,中南海在中亚怎么玩,都不会输掉什么。

中国是一个内陆型国家,华夏民族诞生在黄土高原,在第一个千年里,不知道海洋是什么;到唐朝中期才发生一个重大转变,即文明中心从黄河流域,转移到长江流域,才开始面对太平洋,但是各朝代的中央政府,依旧恐惧海洋,一贯实行禁海政策。费正清写《剑桥中国近代史》提到,当海上已经出现了来自西方的坚船利炮以后,整个中国政府的注意力,财政、军备,重点还在对付西北──那时西北正在发生太平天国后期所引起的撚军和"回乱"。中国政府的主要力量还在西北,没有海军,也没有真正懂得海战的人。左宗棠率军征西,清朝政府都没有钱给他,他是靠中国买办去向西方人借银子。中国当时有内陆的麻烦和压力,一直没有处理好海上来的问题。

今天中国面临海洋,首先发生的是它与边陲的冲突,中国与新疆、西藏,有民族矛盾,也有统独矛盾,还有所谓"生存空间"、领土资源的矛盾。但是在中国与香港、台湾之间,只有严重的制度矛盾。只要中国不解决独裁制度问题,它跟这四个边陲地区的所有矛盾都无法解决。所以,习*近*平跟清朝一样,也面临着他的"回乱"——新疆的抗争和分离,这正是北京设计"新丝绸之路"的基本动机;而西藏、新疆两地,囊括中国四分之一领土、大部分矿产和战略资源。其实上疆藏问题,也就是内亚问题,都不是民族问题,而是汉族正统性的失败和地缘政治的紧张,但是北京至今不肯设计一个平等的联邦制方案。

"六四"合法性危机,使北京丧失了对边陲的凝聚力,也引发了"边陲对中心的恐惧症"。疆藏两地抵死(自焚、武力)抗争;香港人则从疆藏的今天,看到了他们的明天,惧怕有一天港澳"中国内地化";香港的沦陷,又激出台湾抵制"服贸协议"的"太阳花"学运,让国民党丢了江山。继而,东南亚和环太平洋周边的国家,也感染了中国边陲的恐惧症——这恰是"中国崛起"的本质:中国不仅不会"分裂",这个坏制度得势了还要开疆辟土,对外扩张,于是东海南海从此不靖。

毛泽东一生没有"统一"中国,此所以邓小平高度重视"回收香港",并视其为一生最大满足,但他还是饮恨台湾。这渐渐惯出中共的一种"领袖情结",谁上台都要以完成"统一大业"为最高业绩;又则,"统一大业"也是这个政权代价最便宜的合法性补充剂,因为被"民族主义"驯化的老百姓最吃这一套,马克思已经不灵光了。

以坏制度统合边疆、民族地区,是近年来中共的成功经验,因为它无须以老百姓感受为准,而是以试炼体制压制社会的"马基雅维利式"技术为准——今天我们看到,在其彻底控制下的新疆维族已近绝望,而达赖喇嘛的"中间道路"被拖成一盘死棋,藏族也看不到其他出路;香港人因特殊地缘而在无操作性的"独与不独"之间挣扎;北京唯有对鞭长莫及的台湾极尽讪笑。中国其实没有什么"海洋战略",它只是搞定了四个边陲,心里说何不索性去南海撒泼?

《河殇》当年没说,黄河其实没有流到出海口,就干凅了。

历史学家余英时曾提出他的一个观察,认为中国的历史是从西北,从内陆亚细亚逐渐向海洋推移的一个过程。最初从汉代帝国唐代帝国所遇到的敌人,都是来自西北的,到唐以后,辽、金、元都是从东北西北,都是从不靠海的内陆开始,这是一个压力,是少数民族对中国的压力,不断地把汉民族从黄河流域推到长江流域,从长江流域逐渐向海洋发展。余英时说这是一个从内陆来的政治压力,一个代表西北的文化。中国的发展是从西边向东边,然后从北边到南边,慢慢地越来越接近海洋,这种发展一直没中断,但是遭遇到西北力量的影响时就有转折。

他举例,第一个转折就是蒙古人的入侵。永乐的心里想的依然是蒙古人,明朝对大知识分子的侮辱不是中国的制度,自汉唐以来对宰相、三公九卿是非常尊重的,何以有后来这些严酷的制度,当然是从内陆民族带来的,最早是金人,后来是蒙古人,然后是明朝人继承下来。但到明朝,向海外发展已经很大了,永乐有郑和下西洋,西方人研究文艺覆兴的,研究航海历史的,都承认中国可以向西发展,它何以没发展?主要是政治原因,永乐的宫廷政治不允许这样的海外发展。由于满清王朝比后期的明代带着更浓厚的内陆取向,海洋中国的发展在十七、十八世纪受到了严重的政治阻扰。余英时总结:

“我觉得海洋和内陆的问题是这样一个问题,中国的政治是被内陆所左右的,经济文化是慢慢向海洋发展的,所以政治与文化,经济与文化有一种冲突,不是合一的,甚至是背道而驰的。这个冲突可以说一直延续到今天,我甚至可以说包括共产党。它真正的基地是陕北,是在最贫穷的、也最能滋养原来内陆政治那一套的土地上发展起来的,在这种土地上发展的政权,有一种封闭性,就是关门主义,对外面是恐惧的,不放心的。历史有时是奇诡的。近三、四百年来,中国内陆取向的政权虽然千方百计阻挠海洋中国的成长,但传统的内陆文化,特别是家族组织和勤劳节俭的工作伦理,却是中国人海外发展的主要的精神凭借。脱离了内陆政治的羁绊,中国的传统文化反而能在新的经济领域中发挥得更为畅快。”

所以今天坐在中南海头把交椅上的是一个陕北娃子,你不应该看成是一个偶然。

七、造岛:内陆型思维来到海洋

南海唯一的诱惑是石油。八九年邓小平杀了人就说:"必须把经济搞上去",于是将中国转换成一座"世界工厂",近二十多年"掠夺式"的耗竭型发展,搞得资源匮乏非常严重,必须到海外去抢了。一个海洋地质学家大声疾呼:"邓小平的海洋政策就是把近海守住,韬光养晦,不与人争利。但现在不行了,中国的石油有一多半都从国外运来,贸易也要依靠外国市场,如果再不争取海上利益就会为人所制。"这是六四屠杀的逻辑后果。

可是南海既无岛屿,更无土地,如何说它"自古属我"?中国喜好搬出历史来证明领土归属,乃是一种标准的内陆性思维,因为华夏汉族两千年来,便是从北方干旱的黄河流域,渐次垦殖到潮湿的长江、岭南、云贵地区来的,这种文化是离了土地就心虚的,脚下无寸土甚至不敢强词夺理,哪里像横行大洋的海盗,抢到你家门口也理直气壮。

所以中国南海造岛,立马勾起我的一个回忆:当年在山东烟台,我坐上一条小船,划过蓬莱水城的拱门,一看到黄海就想:为什么岛国的倭寇可以渡海来打明朝,而中国人只能守在海边,连想都没想过要去日本看看究竟?为什么欧洲的海军炮舰可以全球游荡,而中国的戚继光只知道把长城修到海边来?

西方人分析,南海造岛是一个"维护国家面子、但缺乏战略逻辑作支撑"的政策,因为即使中国把整个南海变成它的内湖,也确保不了从太平洋一直通向印度洋、波斯湾的各条海上通道的安全,而投资研发新导弹对付美国航空母舰,对于解决中国的潜在安全难题作用不大,反而无端引发美国的对抗。

可是中国的想象力只有岛,只要在海上堆土,心里就踏实了。中国并没有从大陆运载沙土石料去填南海,而是跟德国合作建造了一艘大型自航绞吸挖泥船"天鲸"号,以"吹填法",采用南沙礁盘周围大量的海砂造岛,但依然造价不菲,据《金融时报》报道,以永暑礁为例,工程总造价约为736亿元,连国人都惊呼:这哪是造岛,分明是造大陆。这造价是个什么概念?就算折价美元一百亿,恰是美国地产大亨川普的身价——这爷们只值南海一个人造岛。

南海危机,说到底就是海洋和内陆的问题。

八、“大一统”思维蔓延到海上

九十年代初,人们预测欧洲已经衰落,北美也要衰落,而东亚崛起,将是下个世纪高度发展的地区。1993年邓小平说了一句话"国际环境对我们有利",指前苏联垮掉了,中国没有北方威胁,可以走向太平洋了,当时中国出现很多说法:"太平洋时代"、"中华经济圈"、"天时地利对我们有利"、"走向大洋练兵"、组建远洋海军,向俄国买航空母舰,等等。

谁知中国面向海洋最先遇到的是"第一岛链",其中台湾岛扼其咽喉;再往东又有第二岛链,从日本群岛向南链接印尼群岛,封住了关于太平洋的一切。我们不妨以此来解释近两个十年里在东亚和两岸发生的所有摩擦,诸如台海"导弹危机"、"钓鱼岛"纷争、东海防控识别区、美国"围堵战略"、中国反日狂潮等等。然而坏事变好事,这也给中共创造了一种极好的外部环境,它对此的投资极具"战略眼光",将老百姓引向太平洋上最靠近的两个岛国,尽力酿造仇外情绪,驯化大众的狂热民族主义,恰好可以转移他们对内部腐败、专横、不人道的愤怒,因为一个没有声音的族群是深仇大恨的。这里还有一层历史铺垫:新中国对太平洋只有痛苦记忆,毛泽东1950年派兵攻打台湾而全军覆没;蒋介石从台湾派飞机深入大陆,据说是激怒毛泽东搞"大炼钢铁"要造航母的诱因。情绪化常常是历史的真正奥秘。

2023年夏天北京乱了营。外长防长皆失踪,经济熄火,青年失业严重,美中全面对决,北戴河元老们焦急万分,但是我看这些问题,都归结为一个问题:打不打台湾!习*近*平明白,拿不下台湾,他就歇菜;而外事口、军方衡度情势,断然没有决胜的把握,这军方,首先就是火箭军嘛,拿台湾,海军陆军都使不上。习性急也有道理,经济下行了,中国实力开始疲软,强国快成明日黄花,不只争朝夕就全黄了!然而这一切的前因后果,还得从邓小平说起,要说晚了一步,从他那会儿就稍迟了点。当代中国,一切都是弯道超车,你说打仗、征服、军事的事儿,也能弯道吗?火箭井盖打不开咋办?司令员为此自杀吗?核潜艇机械失灵、缺氧咋办?

虽然如同我在《海恸》的序言里说的,“共产党也终于读懂了西典,这回不是严复翻译的《天演论》,而是麦金德的《陆权论》和马汉的《海权论》,陆权与海权的对峙,令这个从黄土高原走出来的“小米加步枪”政权要造航空母舰了,此后经过二十年疯狂海军扩张,截至2022年共装备各类舰艇837艘,总排水量约265.36万吨,成为世界第二大海军,其中战斗舰艇493艘、航空母舰2艘(不含尚未服役的福建舰)、驱逐舰43艘、护卫舰93艘、导弹艇81艘、两栖舰艇169艘、常规动力潜艇61艘、核潜艇18艘,大量水面舰艇如同“下饺子”一般驶入太平洋,这就像“大炼钢铁”那会儿一样……。

时下,只有美国总统川普拍胸脯、咬牙印:我能吓阻习*近*平攻台!

两千三百万台湾人就只能成他手中的赌牌。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作者脸书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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