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喜奎关在张勋府中,正琢磨着如何逃出去,看到一个穿着整齐的女人走过来。刘喜奎立刻认出这是和自己在天津同台演出过的梨园小姊妹王克琴,王克琴也认出了刘喜奎。原来王克琴在几年前已经嫁给张勋为妾。
王克琴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刘喜奎向王克琴倾诉了自己被关的原因,拉着王克琴的手说:“姐姐,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我出去。”王克琴想了想,说:“这事只有求求大太太,或许还有希望。”刘喜奎听人说过,张勋的太太是状元的女儿,为人心地善良,平日吃斋念佛,张勋对她很尊重。刘喜奎说:“那我们就去求大太太吧。”
王克琴和刘喜奎来到大太太那里。大太太听了刘喜奎的叙述,说:“胡闹!我去找他,让他赶紧放你出去。”王克琴说:“别的事情上,他会听你的;这件事情,他不会听你的。”大太太发愁地说:“这该怎么办呢?”王克琴趴在大太太耳朵边嘀咕了一阵子,大太太眉开眼笑地说:“好,就这么办吧。”
大太太让人去请张勋过来。张勋听大太太派来的人说刘喜奎吐口要嫁给他,立刻兴冲冲地来到后院,问刘喜奎:“你真的答应嫁给我啦?”
刘喜奎说:“我嫁给你可以,但婚姻是人生百年大事,不能不讲究礼仪,不征求父母的意见吧?”张勋说:“我是大老粗,没那么多礼法和讲究。”大太太说:“礼法还是要讲的。如果你不让刘小姐听取父母之命,就会落个私娶的罪名;刘小姐不同意,你就会落个逼婚的坏名声。做官的人一定要注意声誉。”张勋马上说:“太太说得对。大帅同意刘小姐回家征求父母的意见。”“为了安全起见,我派十个士兵保护你回家。”大太太说:“用不着那样兴师动众,派两个人就行了。”张勋说:“好,派两个人,用太太的轿子送刘小姐回家。”张勋又吩咐说:“把我送的聘礼也带上,免得未来的丈母娘说我不懂事。”
临上轿,张勋对两个马弁交代了一番后,又威胁刘喜奎说:“你不要想趁机溜掉。我告诉你,你就是跑到国外,我也照样可以把你抓回来。”刘喜奎说:“你不光可以把我抓回来,还可以枪毙我。像大帅这样的人,对付一个唱戏的,还不是小菜一碟!”大太太说:“阿弥陀佛,大帅虽说脾气不好,哪能随便杀人呢!”刘喜奎上了轿子,看到轿子里的礼品,心头怒火燃烧,张勋说:“你敢不要?”刘喜奎强陪笑脸说:“你给我留着,等我进了府再用。”
刘喜奎被两个马弁护送回到天津,她怕两个马弁认清自己的家门,不敢直接回家。她听说自己的戏班子正在唱戏,就和两个马弁来到戏园,然后找机会甩掉他们。她对两个马弁说:“我今后一进大帅府,就唱不成戏了。”两个马弁说:“这是实话。”刘喜奎说:“我还准备再唱两天戏,把合同唱满了,也过过瘾。”
于是,刘喜奎又登台演戏了。张勋逼婚的事情,本来社会上就有风传,如今刘喜奎又贴出海报重新登台唱戏,观众的情绪像开了锅的水,来买票的人人山人海。刘喜奎对两个马弁非常客气,请他们在戏园里坐正座,好吃好喝好招待,他们也非常高兴。刘喜奎在台上的表演,更使他们入迷。过了两天,刘喜奎对两个马弁说:“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唱几天。你们回去告诉太太和大帅一声,省得他们惦记。”
刘喜奎送走了两个马弁,连忙回到家中,和母亲一起,连夜逃到了济南。
智斗曹锟、陆锦
不久,张勋复辟的闹剧结束了,张勋也逃到了荷兰使馆躲了起来,刘喜奎又重返北京的舞台。
这一天,刘喜奎和往常一样来到中和戏园准备演出。她刚下车,就看到戏园的经理在门口等候。经理说:“有两个人已经在后台等了你半天了。”刘喜奎说:“等我的是谁呀?”经理说:“一个是四川、广东、江西、湖南巡阅使曹锟,一个是陆军次长陆锦。”
刘喜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曹锟在天津时,刘喜奎曾经去他家唱过堂会。他有个姨太太叫刘凤玮,在嫁给曹锟之前也是河北梆子演员。曹锟借着姨太太和刘喜奎的这层关系,在唱堂会时经常风言风语地挑逗她。以后曹锟再请她唱堂会,她都拒绝了。今天他来到戏园,刘喜奎觉得凶多吉少。
刘喜奎走进化妆室,曹锟和陆锦立刻迎上来。陆锦看到刘喜奎一点也不热情,就教训说:“刘老板,你要好好感谢曹大帅。要不是曹大帅打败了张勋,你能在这里演戏吗?以后你要想平安地演戏,也得靠曹大帅给你保驾。”
曹锟马上说:“对,有我在,以后谁敢动你一根毫毛,我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曹锟大包大揽,“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咱俩……”他的话里透出一种露骨的轻薄。刘喜奎没有理他的茬:“我还要演出,咱们再见吧。”
曹锟碰了个软钉子,心里窝了一肚子火,不甘心就此罢休,一直想机会报复。一天,步军统领江朝宗让刘喜奎去他家里唱堂会,刘喜奎刚走进江府的大门,陆锦突然从影壁后面闪出来。他上前搭话,刘喜奎没有理他,扬着头走进江府。
堂会唱得正热闹,刘喜奎的二舅忽然慌慌张张地跑来,说戏班子的人全部被侦缉队抓走了。刘喜奎大吃一惊,立即告辞主人,回到中和戏园,问明情况后就直奔警察署。
刘喜奎来到警察署,看到警察署门口拴着陆锦常骑的一匹锅灰马,她心里立刻意识到今天的事情是陆锦捣的鬼。
刘喜奎的猜测完全正确,今天的事情是陆锦一手策划的。刘喜奎走进警察署之后,局里的人都对她笑脸相迎,并马上端来了饭菜,好像知道她演完戏正需要用饭一样。刘喜奎生气地把碗筷推到一边:“我要见你们署长!”
警察知道这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刘喜奎指名要见署长,署长不敢出去,就让一个绍兴师爷出去应付。刘喜奎没有等这个师爷开口,就说:“你出去,请你们署长来!”
陆锦听了师爷的汇报,骂了一声“饭桶”,就让警察署长亲自出马,署长没有办法,只得自己披挂起来,令卫队荷枪实弹站成两排,制造出一副杀气腾腾的场面,然后他才威风凛凛地从卫队中间走出来。对警察署长的虚张声势,刘喜奎只觉得好笑,根本没有用正眼看他,他有点下不来台,只好说:“你来警察署要告谁?”刘喜奎说:“你们警察署是维护社会治安,保护老百姓的,你们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抓我手下的人?”警察署长强词夺理:“他们对你的婚姻漠不关心,不关心就是犯罪,所以我就把他们抓来了。”刘喜奎忍着怒气说:“你身为警察署长,难道不知道无故抓人是犯法的吗?你们赶紧放人。”警察署长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说:“放人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嫁给我大哥陆锦。”刘喜奎气得眉毛竖起来:“要我嫁给陆锦,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警察署长说:“你不嫁陆锦,今天就别想出我警察署这个大门!”
刘喜奎冷冷地看着色厉内荏的警察署长。警察署长说:“我劝不动你,今天我把你三叔找来了,让他来劝你。”
在父亲垂危,刘喜奎和母亲最需要两个叔叔的时候,他们没有露面,她心里留下了一道伤口,现在这家伙又把已经渐渐平复的伤口重新抠开,她怒不可遏,把摆满饭菜的桌子掀翻,桌子上的杯盘打得粉碎。警察署长惊得呆若木鸡,知道事情不妙,慌忙把三叔推了出来。
刘喜奎看到三叔,轻声说:“您怎么也跟着他们瞎掺和?”
三叔说:“我是被他们逼来的呀!我要不来,他们就要把我抓起来。”三叔抱着头,痛哭地蹲在地上。
“卑鄙!”刘喜奎抓起一个花瓶,朝地上砸去,警察署长急忙拦住,说:“我本来是想帮你解决婚姻大事,没有想到会弄成这种局面。”三叔说:“谁没有儿女,你们留点德吧。”三叔说完慢慢走出警察署,警察们谁也没有敢阻拦。
三叔走后,陆锦急忙走出来,对刘喜奎连连作揖:“我算服了你,快请回吧。”
刘喜奎说:“我今晚还有戏,快把我的人都放出来。”陆锦连忙说:“放,放,马上就放。”
被骗误入崔门
陆锦手下有个局长叫崔承炽,在报纸上公开揭发陆锦贪污军饷,大快人心。刘喜奎痛恨陆锦,看到崔承炽敢仗义执言揭发陆锦,便将崔承炽引为知己,产生了爱慕之心,主动请一个姓黄的先生去提亲。
崔承炽是陆军大学的毕业生,长得又高又瘦,还有肺病,年纪尽管只有四十多岁,但看上去却像个老头儿。他原籍是武清县,家中已经有妻子,听说刘喜奎要嫁给他,顿时受宠若惊。他怕失去刘喜奎的爱情,就对黄先生隐瞒了自己岁数,说自己才35岁,还没有结婚。为了慎重,刘喜奎又让他二舅亲自去相亲,察看崔承炽的相貌人品。崔承炽深知自己的尊容难以和刘喜奎匹配,就想了个办法,让他的勤务兵刘四代替他相亲。刘四是从农村来的小伙子,身材魁梧面貌英俊,穿上一身军装,俨然是一个英武的青年将军。刘喜奎的二舅对刘四非常满意,回去对刘喜奎一说,婚事就定了下来。
结婚的那一天,刘喜奎为了气一气曹锟、陆锦之流,特地坐了一顶花轿,吹吹打打地来到崔家。拜完天地,她揭开盖头,想看看自己丈夫英俊的面容。但是没有想到,站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面孔黝黑、骨瘦如柴的人,岁数也不年轻,她明白自己是受骗了,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昏倒在地。
第二天的黄昏,刘喜奎终于睁开了眼,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她看到桌子上燃烧的红烛,才慢慢想起了昨天的婚礼,明白了她现在是在洞房里。她转动了一下沉重的头,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偷偷擦眼泪。她认出来这个老人是二舅。仅仅过了一天,二舅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二舅看到刘喜奎醒了过来,低声说:“孩子,二舅对不起你,我相亲的那个人是假的,我们上人家的当了。”这时刘喜奎反倒镇静下来,她怕二舅经不起这个打击,就安慰二舅说:“这不关您的事,您的身体要紧。”
崔承炽在刘喜奎昏倒的那一刻,就感到非常惭愧和悔恨,暗暗咒骂自己。现在他看到刘喜奎苏醒过来,马上让人做了一碗人参燕窝汤,亲自端到刘喜奎的床前。但是刘喜奎既不喝这碗汤,也不理睬崔承炽,任凭二舅和别人怎么劝,也不管用。
刘喜奎和崔承炽结婚的消息传到了曹锟的耳朵里,曹锟气得暴跳如雷,立刻命人把崔承炽叫到总统府。曹锟看到崔承炽,拍着桌子骂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娶伶人!就凭你这模样,你这官职,刘喜奎怎么会看上你?你说,你是用什么手段将刘喜奎骗到手的?”
崔承炽等曹锟叫骂完了,冷冷地说:“曹大总统,我和刘喜奎结婚,是她主动找上门来的,不是我找的她。她为什么要嫁我,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正想向您请教呢?”
曹锟气得面红耳赤,立刻提起笔,签发了一道命令:对崔承炽的任命一概追回,任何地方都不许录用。
崔承炽被曹锟撤职的消息很快传开,引起了人们的义愤。刘喜奎听说崔承炽因为和自己结婚被曹锟撤职,一种和敌人搏斗的欲望,使她心头本来已经冷却的血液又开始沸腾起来。她想,曹锟向崔承炽下毒手,目的是想逼着我就范,我绝不能让曹锟、陆锦之流看笑话。想到这里,她挣扎着坐起来,勉强开始吃饭。
看到刘喜奎开始吃饭,崔承炽放下心来。他站在刘喜奎的床前,毕恭毕敬地说:“刘喜奎女士,我对不起你,您只当做了一个梦。我现在就送你回去。”刘喜奎拉着崔承炽,让他在床前坐下,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们欺人太甚!你不用难过,我既然已经嫁给你,就绝不反悔。从今以后,有难我们共同承担吧。”
刘喜奎的一席话,感动得崔承炽热泪盈眶。为了回击曹锟对崔承炽的迫害,刘喜奎以自己的名义,在报纸上发表声明,宣布他和崔承炽是“爱好作亲”。曹锟看到刘喜奎的声明,气得摔坏了两把椅子。他和陆锦商量了一个毒计:崔承炽有肺结核,不能劳累,他们就让刚刚结婚四天的崔承炽立刻到江西去视察军情。崔承炽从江西回来,已经病入膏肓,他们不管这些,又让崔承炽立即到长沙、河南视察军务。不到两年,就把崔承炽折腾死了。
崔承炽在病中,刘喜奎始终如一地照顾崔承炽的生活,千方百计地为崔承炽治病,病中亲自给他煎汤熬药。
崔承炽死后,刘喜奎闭门谢客,一直隐居在北京一个小胡同里,孤独贫困地生活了二十多年。
《炎黄春秋》200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