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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调的慈善家,卑微的爱国者

五月二十八日,谢家福到达青州。李金镛比他来的更早,还设立了抚教局,只是经费告罄,工作施展不开。见后援到来,有人提议多开粥厂,以救济更多的灾民。谢家福却迟疑了,“弃孩不收,必入教堂”。中国人信外国教,乃是耻辱,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应当把主要精力放在争夺婴孩一事上。至于嗷嗷待哺的灾民,只能把他们摆在后面。

当时,收养婴孩主要包括三方势力:青州官绅、江南士绅和李提摩太。谢家福本想将婴孩运往江南,但想到李提摩太可能效仿此举,便断了这个念头。青州知府富文甫也不同意:“小孩运南,事则甚好,但兄弟脸上太下不去,须请大哥在此地想一法儿,总要长养在青州才好。”

七月二日,李提摩太给谢家福来信,希望三方合作,共同收养婴孩。江南士绅出钱,地方官提供政治担保,传教士负责教育。这对于一心与西人对抗的谢家福而言,简直是莫大的侮辱。他咬碎牙抑下怒气,以颇为礼貌的方式回应:合作断无可能,但可以接收李氏的婴孩。

事实上,李提摩太赈灾的钱花得七七八八了,英国浸礼会又不愿意长期出资供养小孩,只能为孤儿院另找金主,却没想到中国人早已将他视为敌人。李提摩太还找过官府,“我请他们参观我的孤儿院,建议说,如果政府提供土地和房屋,并且承担一半的费用,我可以负责筹建几所类似北京上海、福州的学校……但我的听众们并没有做好接受这种思想的准备”。

谢家福“争夺”婴孩之余,也想为赈灾尽一份力。

光绪三年六月下旬,大规模发放赈灾款的行动基本结束,谢家福提出赎田案,触动了青州绅商最为敏感的神经。每当灾荒发生之时,富人往往趁火打劫,以低价购得穷人土地。谢家福希望将青州光绪二年和三年期间的所有土地买卖作废,只有这样,灾民才能继续生活,否则无地耕种,仍要面临生存危机。

要逼青州绅商放弃早已收入囊中的财物,其难度不亚于登天。谢家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上禀李鸿章,希望得到大人物的支持。为此,他故作清高声称,江南可以出资,帮灾民赎田。其实,江南所剩的赈灾款寥寥无几,仅能充门面罢了。最后,在上面的压力下,青州通过了赎田案。

十月,谢家福带着一身疲惫,在众人的相送之下离开了山东。这一仗,中国还是嬴了。江南士绅救济了26万灾民,捐款15万两,还从西人手中拯救了无数孩童。可是,他们不能永远留在这里。灾民能否从赎田案中受益,不得而知。

同月,李提摩太也离开了。他被邀请到山西赈灾,这里的孤儿院潦草经营了几年,随后就解散了。

返苏后的第二天,谢家福便投入到河南赈灾的行动中。

这一次,他没有深入前线,而是坐镇后方。李金镛本想去山西,但谢家福认为:“山右赈务大都官办,阁下去后,不如山左之一无牵制。”山西官赈虽然艰难,但毕竟官员得力,河南不受重视,更需要江南援助。

谢家福全力投入河南赈灾行动的策划和组织。一方面,他促使镇江、泰州、扬州等地同人将注意力转移到河南。另一方面,他创作了著名的《河南奇荒铁泪图》,以图画宣传灾情,勾起了人们的怜悯。在谢的统筹下,一支支队伍进入河南,声势远大于山东义赈。据他统计,此次到河南助赈的江南同人有110人之多,筹款多达45万两。

河南义赈接近尾声之时,“丁戊奇荒”最肆虐的时期也过去了。不过,江南同人并没有停止脚步,他们继续前往直隶、山西等地,甚至在山西又与李提摩太有一番“交锋”。到光绪六年(1880)年末,最后一批江南士绅从直隶返程,轰轰烈烈的义赈终于结束了。

谢家福等人的表现得到了一位大人物——李鸿章的赏识。

当时,洋务事业陷入困局。江南制造局、天津机器局经费骤减,轮船招商局苦苦支撑,购买铁甲舰遥遥无期。关键原因在于丁戊奇荒爆发——荒政为西北战事让路,海防经费就得为荒政输血。李鸿章左支右绌,洋务经费损失了70万两。

恰在此时,江南士绅为赈灾而与李鸿章有了接触。如前所述,谢家福在山东时就与李鸿章搭上线,并借其影响力通过了赎田案。李鸿章则很佩服江南士绅的筹款能力:1877年到1880年,轮船招商局、开平矿务局和荆门矿务局所招到的股金分别是10.01万两、30万两和5万两,总共不过45万两;而义赈在同一时期为山东、河南、山西和直隶四省筹集的赈款便超过了100万两。

光绪七年(1881),李鸿章上奏称谢家福等人“才识闳通,心精力果”,为江南士绅请功。随后,谢家福与江南同人顺理成章地走上洋务救国之路。

▲李鸿章。图源:网络

李金镛去办矿务,谢家福去了电报局。在盛宣怀、郑观应、谢家福等人的主持下,电报局在投入运营的1882年即收入6万多两,1886年收入达41万两,1895年收入高达115万两,无愧为洋务企业中经营最好的一家。

洋务事业蒸蒸日上,却不能缓解谢家福心中的担忧。他建议中国要学会自造电线材料,毕竟大权不能操之国外。可是李鸿章并不批经费。他无奈感叹:“吾华欲望振兴富强,如涉大海茫无涯际,此后之杞忧未艾也。”

等到甲午战败后,本就病重的谢家福愈发虚弱,他向医生坦露心迹:“吾自东事起,穷思振衰救亡之方,念非育材不济,然将何以济急?”振衰救亡只能依靠下一代人了!孩子,孩子,关键还是孩子!

另一边,传教士李提摩太在丁戊奇荒后发现了新的使命。他不仅要拯救占人类四分之一的人们的灵魂,而且还要拯救他们的身体,解放他们的思想。与谢家福类似,他凭借慈善家的名声走上了政途。在华多年,他与李鸿章、张之洞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等人都有过或多或少的接触,成为中国改革之士、变法之士的思想顾问。

在某一时刻,谢家福的家国大义与李提摩太的精神救赎再度产生了交集。

甲午年(1894)冬,广东人康有为写了一篇不到千字的短文,名为《书余莲珊〈尊小学斋集〉后》,探讨福报与慈善的问题。这一年,《新学伪经考》被查禁,《孔子改制考》正在构思中,他竟然还有余暇写下一篇“无用”的文章。

开篇第一段话,康有为赞扬了江南的著名慈善人士,其中赫然有谢家福之名。文末则谈到义赈故事:“今直省水旱饥灾,岁有月出,余君(余莲珊,即余治,谢家福之师)弟子匍匐争号,拯其死亡,救天下之人争归之。”很明显,这是一篇迎合江南士绅之作。

没过多久,这篇文章便来到了谢家福的书桌前。

谢家福并不欣赏康有为,称:“某君福未深知,吴越士大夫,皆以狂士目之。”可其义兄沈善登批评他,“论学问,谢(家福)为康门生尚不配,并未相识,何得轻议”。谢家福立马换了一种态度:“弟亦读过《伪经考》《学记》,未尝不深佩其博学强毅,并世杰出人才,必非池中之物。”

康有为借此在江南社会打开了局面。正是有了江南士绅的呼应,几度进京碰壁的康有为终于在光绪二十三年(1897)有了不容忽视的影响力。

在维新派大显神威那段时间,李提摩太看了康有为的变法计划,给妻子写信说:“几乎我以前所做的种种建议,全部概括和凝聚在他那份具体而微的计划中了。”

历史处处都是伏笔,当年赈灾的两个对手,此刻均虚化为大历史中模糊的背景。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最爱历史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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