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史|亲历者记忆:延安审干运动中的众生相 * 阿波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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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史|亲历者记忆:延安审干运动中的众生相

摘要:

保安处的审讯科长布鲁(陈泊),是个很有才能的反间谍专家,曾破获过很多有影响的国民党特务案。可惜在延安审干运动中,他对那些被抓到保安处错误戴上"特务"帽子的革命同志也像对待真正的国民党特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破案技术高,枪法也好,审干中,他充分地发挥了这一技之长,审讯"犯人"时,桌子上摆著一支明光闪亮的手枪,如果审讯对象不"坦白",他抓起手枪,右手一挥"啪啪"两枪,一颗子弹给你的右耳带过一股冷风,另一颗则贴着你的左耳呼啸而过。神经衰弱者,立刻会吓昏过去。

本文节选自,原题为《保安机关:大墙内外的众生》

陕甘宁边区的保安机关,主要是中央社会部、军法处和陕甘宁边区保安处。在审干期间,延安各单位审查出的重大"特务"和"特嫌"份子,大多数就被关在保安处和中央社会部所属的西北公学,军队系统的则被关在军法处。

在这些地方被关押的所谓"犯人",除少数真正的特务外,多数都是被冤屈的干部、学生和群众。但由于这些保安机关是专门与敌特做斗争的,因此,被关到这些地方的人,不懂组织上认为他们是确切的"特务"、"特嫌",就连普通的群众也认为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特务"、"反革命"。

然而,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呢?

关于这些机关的材料,笔者在调查延安审干运动的过程中,也曾注意收集研究过。但是由于这些机关工作性质的特殊,许多材料是不可能公开的。因此收集这些机关的材料是十分困难的工作。

由于材料收集的困难,所以我们五法对这些机关在延安审干运动期间的全貌进行客观的描述。但是通过一些当事人的点滴回忆,我们还是看到了这些冰山中的一角。

通过这些文字,可以使读者对这些当时颇为神秘的而又令人恐惧的地方的真实面目有所了解,并对这场不堪回首的政治运动有更多的感性认识,从而更加深入地对其发生、发展的过程进行理性的思考。

凤凰是尊贵与吉祥的象征,绵亘于延安城西南方向的凤凰山,气势挺拔,飘洒俊逸,从顶峰向南北两方伸展着的两条陡峻山梁,犹如金凤凰展翅,凌空飞翔。

延安的凤凰山中外闻名,这并非因为它有什么奇丽的自然景观,而是因为中共中央机关和毛泽东来到延安后的第一个住地就在凤凰山麓的凤凰村。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负责间谍与反间谍工作的陕甘宁边区情报和专政机关——边区保安处也设在凤凰山麓。这,自然就为凤凰山增添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审干运动期间,一向被视为边区安全盾牌的保安处,忽然成了成千上万受审干部心头的一座大山,成了恐怖和耻辱的代名词。"送你去凤凰山"和"到凤凰山也不怕"成了审查干部的人施加压力和被审干部表达清白的口头蝉。

师哲

审干期间,康生亲自控制保安处,将保安处变成他实现个人野心、为所欲为的工具。据审干期间在边区保安处工作过的师哲回忆:

整风学习中,中央号召干部下基层锻炼,我自认为在苏联15年,对中国国情缺乏了解,所以更需要下基层。我觉得保卫工作能接触各种人,能了解干部和中国的社会,就向任弼时同志提出到保卫部门做实际工作,他同意了。

于是1943年1月我被调到陕甘宁边区保安处一局任局长。调去之前,康生找我谈话,他认为西北的干部不纯,要我到西北局去成立一个社会部,想把我置于他的控制之下,搞西北局的"肃反"。

虽然当时我对他的意图并未看破,但我认为西北已经有了个保安处,不应该再另搞一套,没有答应他。但他负责的中央社会部是搜集敌方情报的中心,所以实际工作还是要听他的。保安处处长是周兴,他每天晚上都要听康生给他的电话指示,然后通过我去执行(一局是保安局,二局是治安局,三局是行政局,所以保安处的对敌斗争全部在一局)。

这年4月的一天,康生要周兴和我带了边区干部中坐过监狱和"历史不清"的名单去见他。康生在名单上圈了200人,叫我们把这些划了圈的全部抓起来,我粗略看了一下,名单中有"师树德"的名字,我随口说出"这是我四弟"。康生一把抓过名单,把师树德的圈抹去了。

我说:"有问题应该抓就抓,不能因为是我弟弟……"康生嘴一咧,手一摆,嘴里"嗯嗯"著,然后在"师树德"名上点了一点(这是送行政学院审查的记号)。我有点茫然,也有点疑惑他打的圈是有根据还是随心所欲,于是我问:"这些人都有材料?"

康生回答得很干脆:"有材料还要审问?"这似是而非的话,倒使我哑口无言。我想了一下又说:"一下抓这么多人,保安处容纳不下。"他说:"想办法!"我们领了任务,便向下布置执行。

康生利用了这样一个时机,借口"为了整顿后方,清理阵容",把"不可靠"的人都抓起来。于是延安一夜之间抓了260人,中央社会部也抓了100人,绥德专区抓了100人,关中也在抓人,以后还在扩大。

师树德沾了哥哥的光,免受了一场牢狱之苦,可是师哲的前妻却未能得到丈夫的荫庇。师哲的前妻当时在延安县川口区担任副区长。1920年代中期,师哲被冯玉祥派往苏联留学后,好多年杳无音讯。师哲的前妻多方打听,终于打听到师哲可能在延安的消息,她就带著女儿来到延安。

到延安后,因为没有找到丈夫,她就回到西安寄居在省政府任职的一位亲戚家里。后来打听到师哲确实在延安,她又带著女儿来到延安。到延安没多久,师哲与她离了婚。审干一开始,这段经历就成了她"特务"活动的"铁证"。在曹轶欧的主持下,她被打成了"特务",备受折磨,九死一生。

康生对于和他一起共过事的同事,特别是了解他底细的人是决不心慈手软。师哲在延安审干运动中,受命于康生伤害了许多革命同志,建国后,他也重蹈了他所整过的那些同志的覆辙,陷入了康生的魔掌。

1962年,担任山东省委书记处书记的师哲被捕入狱,罪名是和高岗一起反对刘少奇文化大革命中将刘少奇打倒了,他的罪名换成了与刘少奇一起反对毛主席;林彪事件发生后,他又和陈伯达弄在一起成了苏修特务。就这样颠来倒去,沉冤牢狱长达15年,身心遭到极大的摧残。康生曾亲口说过:"师哲活着进去,绝不能让他活着出来。"

布鲁(陈泊)

保安处的审讯科长布鲁(陈泊),是个很有才能的反间谍专家,曾破获过很多有影响的国民党特务案。可惜在延安审干运动中,他对那些被抓到保安处错误戴上"特务"帽子的革命同志也像对待真正的国民党特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破案技术高,枪法也好,审干中,他充分地发挥了这一技之长,审讯"犯人"时,桌子上摆著一支明光闪亮的手枪,如果审讯对象不"坦白",他抓起手枪,右手一挥"啪啪"两枪,一颗子弹给你的右耳带过一股冷风,另一颗则贴着你的左耳呼啸而过。神经衰弱者,立刻会吓昏过去。

还有一次,他正在审讯一个"犯人",喊得口干舌燥,勤务兵给他端来一杯开水,他端著杯子问那个犯人:"你到底坦白不坦白?""我不是特务,没啥可坦白的,你就是把我枪……"还没等"犯人"说完,一杯滚烫的开水泼到了他的脸上,那个"犯人"惨叫一声,用手捂住了脸……

行政学院赵一峰的神经错乱,也可以说是布鲁种下的罪孽。赵被抓到保安处以后,始终不承认自己是"特务",布鲁起火了,竟然从厕所弄来一勺大粪往他嘴里塞……

尽管如此,布鲁仍然得不到康生等重要人物的信任。布鲁曾在海南、苏门答腊、新加坡和上海进行过十几年的地下工作,而且两次被捕入狱,左手又有伤残(没有手掌)。康生曾声言,布鲁的断手很可能是敌人搞得"王佐断臂"的苦肉计,不可信用。

不过,布鲁毕竟是大革命时期的老共产党员,而且刚刚破获了一起延安最大的国民党军统特务案,名声赫赫,受到毛泽东的夸奖,因此,康生没敢抓他,只是把他下放到离延安一百多公里外的绥德分区保安处,名义上是副处长,实际上是靠边站了。就在布鲁心情沉重地与新婚妻子吕璜依依惜别的头一天,吕璜也被送到中央社会部接受审查去了(后面还要讲到)。

1951年1月,时任中共华南分局社会部副部长、广东省公安厅第一副厅长、广州布公安局第一副局长的布鲁(此时已改名陈泊)与广州布公安局副局长陈坤一起被公安部部长罗瑞卿亲自宣布隔离审查。

1953年3月8日未经审判即以"国际间谍"、"包庇重用反革命","严重违法乱纪"等等莫须有的罪名判刑十年,刑满后又无限期地羁押在劳政农场,直到1972年惨死在农场,是建国后公安系统与潘汉年、杨帆案同样驰名的大冤案。几十年来,他的妻子吕璜含冤忍辱四处奔走,不断地向公安部及中央申诉,结果也被开除党籍。直到1981年,他们夫妻的问题才得到平反昭雪。

关于师哲、布鲁,我们不想多说什么,他们的经历本身就包含着很深厚的历史和文化内涵,对于我们解读延安审干与抢救运动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对于保安处关押的审干抢救运动中"抢"出的所谓"特务"的生活情况,北党校"抢"出的著名"特务"张宣的回忆似乎更具体生动:

走进一座平房,两个押送人员把我交给一个人。屋里还有三四个人,门外有武装守卫,门内的人搜查了我的全身和行李,搜去了裤带、缝衣针和一根别针,据说是防我自杀。笑话!还搜走了S为我抄写了十几首外国名歌的小本子。这本子的封面是她用染成红色的纱布精心装饰的。

他们给我一根粗粗的草绳系著裤子,我两手抱着剩下的一点行李,头上被人用一件黑色大衣罩了,要我跟着走。黑夜里,我只能看见前面人的脚,沿着小路,爬上土坡,转了几个弯,进了一处高墙围著的院子。院子里的哨兵用马灯照着,开了一个窑洞门,让我进去。这就是保安处的看守所,也就是正式的监狱。

小小的窑洞内有一盏昏暗的小煤油灯,窑的后部是一面横亘于两墙之间的土炕,炕上,头朝外睡着三个人。他们在被窝里,只是回头看着我。押送我的人站在门外对我说:

"不许互报姓名,不许互通案情。他们都有号数,你是四号。二号是组长,窑内的纪律由他告诉你。不许违反所规,否则加重处理。"

门"咔"地关上,又从外面下了锁。我这是进了正式监狱了,可能比党校内的独居监好一点吧。一个献身革命的人,为什么要被关进革命监狱呢?漫漫长夜好似一面密密的网,好似一条深黑的隧道。我已经在里面熬了三个月,现在我第二站又开始了。何时是了结啊?

炕上的人给我挤出一条空位,我就靠着边墙睡下去。

天微明时,哨兵敲著门上方的小窗(小窗平时由一块小木板遮住,以免"在押人"窥视外面),呼喊起床。接着有人进院来,按次序给各窑送一盆冷水洗漱,然后又在同一瓦盆内倒了供全窑人一天喝的开水。最后是开饭。每人按次序把自己的土碗从窗口送出去,拿回来一碗小米干饭,上面浇了汤菜。这一份饭我是够吃了,大饭量的就不够,有时可以得到一点补充,否则就指望小饭量的同伴调剂了。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人文博览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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