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行刑前 没有吃到的半斤肉 * 阿波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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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行刑前 没有吃到的半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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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形势所迫,毛泽东“超英赶美”的“伟大创举”不得不晏旗息鼓,为缺衣少食的“大跃进”划上了句号。王先英和千百万农民一样,扛着被盖卷,拖着疲备的身躯回到了家乡。这时家乡,再不是稻花飘香,炊烟袅袅,欢歌笑语,鸡犬相闻,出现在眼前的是断垣残壁,十室九空,饿殍盈道,冻骨遍野的渗景。他放下被卷,推开虚掩的家门,一股冷森森的寒意迎面而来。在那张破床上,躺着患水肿病的妹妹,无声无息,近似死人。妹妹一见哥哥,强力启开那双无神的眼睛,煽动着两片苍白干涸的嘴唇,不停地低低地呼唤:“哥哥,我饿,我饿……”他上前抱住妹妹,止不住泪水奔流,慌忙揭开米坛米坛空空的,不知早已冲涮了多少次,连一点糠渣都没有。原来他家早已断炊半月,每天维系生命的全靠公共食堂两碗大锅清水汤。他想哭,他想骂,这是什么世道啊?而眼下重要的是,如何安慰一下妹妹辘辘的饥肠,挽救那微弱的生命。

“哥哥,我饿,我饿……”这微弱、凄凉、哀伤的声音,在空旷寂寞森冷的屋中回荡、回荡。

他急中生智,从灶屋里找来一个破碗,渗上一点水,送到妹妹的嘴里,妹妹咽下水,用牙紧紧咬住破碗,在吐字不清的叫饿声中,渐渐闭上双眼。

“妹妹,妹妹……”他哭,他喊,饥饿之神,终于无情地夺走了他妹妹的生命。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外头。”这首歌词更适合于中共建政后的中国。在所谓“自然灾害”年代的中国,远比这还不平啊!人为的劫难,不知饿死了多少中国人,而饿死的这些中国人,绝大部分是“世代靠土地为生的农民”。年代专横人更专横,农民有地不能耕,有田不能种,纵在屋前屋后种点瓜豆,也是“犯法”行为,轻则斗争,重则判刑。

妹妹饿死后,他气冲冲去找公社干部说理,但得的回答是“诬蔑社会主义”,险遭斗争批判。他不服,在大队部门前转来转去。只见大队部双门紧闭,一股馋人的肉味酒香从门缝中透了出来。他恨得咬牙切齿的骂:“狗日的杂种,你吃,老子也吃。”他飞快的跑回家,拿着一个竹敲,潜到公社红苕种地,敲了一口袋红苕种,还未下肚就被民兵捉住。由于他嘴硬,说自己是“烈属”,公社干部嘲笑他:“你妈偷汉还是烈属。”他大骂公社和大队干部没良心,最后被县法院以盗窃破坏农业生产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送到旺苍县小松岩煤矿劳动改造。所幸劳改队挖煤炭生活比农民生活还好一点,加之他又能认罪守法,积极劳动,很快减刑当了就业员。

就业员是中国一个特有名词,通指“劳改释改犯”或“二犯人”。故名思义,即判刑犯人服刑期满,继续留场改造的人员。就业员和正在服刑的犯人区别是:犯人劳动没有工资,每月只有1.5元的零花钱,吃饭、穿衣国家全包;就业员国家不包吃饭、穿衣,根据你继续改造的表现,每月发给16元到26元人币不等的工资,除此休息天还可上街赶集,经政府干部批准还能请假回家探亲,但每天仍要学习劳动,继续改造思想。犯人刑满被政府宣布留场就业,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思想未改造好,放出去不利于社会主义建设;二是此人有特殊技能或还有点利用价值。王先英属于后一种,他身强体壮,年青有力,一天可挖3—4吨煤炭,其创造的价值不低于50元人民币,而付给他的工资才五毛钱。常说资本家会算帐,其实共产党比资本家更会算帐。

王先英自当就业员后,叫他最发愁的事是肚皮问题。虽说一月有18元人民币的工资,但黑市粮票价每斤高达人民币5元,纵是一斤南瓜、红苕也要卖1—1.5元人民币。当犯人仅管吃不饱,但劳动强度没那么大,下班又不能走动,再饿也没办法。就业员每天必须完成任务,完不成除挨批挨斗外,还要扣工资;再有,就业员有活动天地,一饿了就想搞“进口货”。他一月那一点点工资,又能买什么呢?

于是,每天撑饱肚子,成了他人生头等大事。旺苍小松岩月亮河远离城镇,没有商店,没有饭馆(其实,那时城市也没有),四周住着稀稀疏疏的农户。那年月农民一样饿肚子,一日三餐都向公社公共食堂,按人头领回一盆大锅清水汤,然后加菜加粮把它变得稠一点。好在山区人烟稀少,集居地多是一姓,宗族观念较强,不象平原农民户挨户,人挨人,相互监督严格。仅管公社推行比日本人还苛严的“三不准政策”(不准自行开伙,不准种自留地,不准盗窃集体财产),农民却有自己的对策:不准自行开伙,我不开伙,在吊锅上煮一煮总行(川北地冻天寒,农民都有地炉,一年四季火塘有火,上悬一吊锅);不准种自留地,我不在家门前种,跑到大山里种,你管得着吗?不准盗窃集体财产,在稻谷、小麦、苞米成熟季节,大餐一顿总不能叫偷吧?平原饿死不少人,山区却是个例外,这叫“鞭长莫及”。

为了解决肚子问题,王先英每天出得煤洞,洗完澡换上衣服,第一件事便是去走乡串户,搞“进口货”。他身世可怜,加上嘴甜,手脚勤快,乐于帮人干活,很快结识了不少乡亲,其中一个叫刘长山的五保户,还把他认做干儿。刘长山孤身一人,年过七旬,当年闹苏维埃政时候当过村农会主席,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直未婚,过着独门独户的日子。王先英自认他为干爹后,每天都要去看望他,帮他砍柴烧水,扫地抹窗,做得很认真。刘长山对他的回报是一碗残汤剩饭,少许菸叶,真解了王先英燃眉之急。他逐渐逐渐熟悉了老人家底。老人家里最珍贵的有两样东西,一是放在床下那把砍山柴的斧头,当年用它闹过革命,寒光闪闪锋利无比;二是挂在老人床头那一筒老苞谷米。這是他给生产队选种时,一颗一颗藏下来的,又大又饱满,黄晶晶,亮闪闪,好似一颗一颗的珍珠。故摆在床头,每日看它三遍,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煮来吃的。庄稼要想收成好,一是地肥,二是种壮,不看这一筒老苞谷米,播到地里会绿一片山,故视它如金。王先英对这筒老苞谷米垂涎三尺,但却没有吃下肚皮的妄想。俗话说“事有该得”。

1958年苏联老大哥发射卫星上了天,各国各地便有了“放卫星”一说。这“卫星”不是“人造卫星”,泛指高产高效。王先英所在的煤矿为迎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周年,干部号召挖煤放“卫星”,从过去每人每天挖三吨,提高到10吨。谁放了“卫星”,政府给谁奖励,奖励什么不清楚。王先英是改造极积分子,一贯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他赤膊上阵,一口气在井下干18个小时,挖了近12吨煤,放了一个大大的“卫星”,可是政府并不给他的肚皮放“卫星”,粮食一两未增加。半斤粮食的米饭胀不饱肚皮,饿得浑身上下虚汗淋漓,头昏眼花,怎么办?

找干爹去。他拖着沉重的双腿,推开刘青山虚掩的房门,老人正在睡觉,鼾声象打雷。他偷偷地揭开锅盖,锅里一锅清水,连粒饭渣也没有。他发晕的脑袋上那双饥饿的双眼,不停在屋中搜寻,眼睛不自然地落在那装老苞谷的铁皮筒上,黄亮亮,金灿灿,那不是老苞米,是一颗一颗的金子啊!他知道那是老人的命,是不能动的东西。但是,人的一种本能的求生欲望,正如大自然的雀鸟,明知那是猎人张的网,为了饱肚,仍会飞去抢食。此时的王先英,早为饥饿之火烧灼,顾不得危险,顾不得干爹视之为金子的宝贝,蹑手蹑脚走到床前,准备取下这筒老苞谷米。可是伸出去的手却僵住了,许许多多的问号爬上了心头:我这样做,对得起干爹吗?别人把我当成儿子,我却去偷别人,还有没良心?万一被捉住,又会判刑,这样划算吗?浑身哆嗦,双手打颤,来回几次,下不了决心。突然,苞谷的香味引得他口馋,那饥饿之火似乎越烧越猛,吃,吃饱了肚皮,枪毙都愿意。他再次伸出手去取盛苞谷米的铁筒,由于用力过猛,加上心情紧张,“哗啦”一声,老苞谷米连同铁皮筒砸在地上,惊醒了睡梦中的刘青山。老人翻身坐起,怒不可遏,两眼圆睁,指着他骂道:“王先英,你这个没良心的杂种,我给你吃,给你喝,你还来偷我……”

人忙无计。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惊吓,王先英从老人床下摸出那把锋利无比的斧头,猛然地向刘青山头部砍去,只听老人一声惨叫,一股难闻的血腥味从黑暗的木板房冲了出去。王先英怔怔地站着,一手提着满是鲜血的斧头,不知如何是好?老人的惨叫声早已惊动在田间锄麦的社员,大家拿着锄头跑来,看着这血淋淋的一幕,惊呼地叫出:

“杀人了,快叫公安局”。

“杀人偿命,欠帐还钱”古之常理。在公安局的审讯中,王先英痛哭流涕,声声说对不起老人,骂自己没良心,不是人,愿以一死谢罪。在宣布判处死刑那一天,预审员问他:“王先英,你还有什么要求?”

他扬起头,环顾一下四周,摇摇头,随即补一句:“枪毙我前,给我吃一顿饱饭行吗?”

书记员是个女孩子,涉世不深,听到他这个要求,不知为什么,眼里竟流出了酸涩的泪水,不停用手绢擦脸。预审员冷冷地,不动声以的回道:“这是看守所管的事,我们无权答应”。

王先英被押回监舍等待执行,成天成夜想着的是在临死前吃顿饱饭。每天看守和武装要来查看监舍,为了保证在行刑前犯人不发生意外。只要王先英一见着他们就要报告:“报告所长,给犯人吃顿饱饭嘛!”

杨所长虽然凶残,但对死刑犯临死前这一微弱要求,也不好怎样拒绝,总是冷冷的,用似同意又不同意的口吻回答:“妈的,你慌什么,老子知道。”

“报告武装,给犯人吃顿饭嘛!”武装是他行刑的执行人,他们三三两两来看他,并不是想到他饥饿问题,而是研究行刑的子弹怎样才能射中的心窝,是一枪毙命还是两枪毙命?借以表现自己高超的技能。所以他们的回答十分直接简单:

“吃什么饱饭?死都死了,还想浪费国家粮食。”

王先英不放弃企冀,不放弃追求,不放弃临死前吃一顿饱饭的“奢望”,不论所长怎样拒绝,也不论武装怎样漫骂,只要一见他们,他就扬起那张瘦得近似猿猴的脸,竭尽地叫喊:

“报告所长,给犯人吃顿饱饭嘛!”

“报告武装,给犯人吃顿饱饭嘛!”

企冀、追求、“奢望”,死前一顿饱饭,既可怜又揪心,人到这份上还是人吗?听老人讲:中共建政前犯人在行刑前要赏酒饭,饱餐一顿再让他去见闫王。这顿酒饭十分丰富。好酒好肉摆一大桌,让犯人喝得酪酊大醉,再五花大绑穿过闹市,死得有盐有味。中共建政后的当权者,认为是陈规陋习统统废掉。由于王先英没有实现“吃一顿饱饭”的愿望,所以每天曲身走出监舍,双手捧上土钵,喝三两糠壳混菜叶黑粥汤的时候,才无声地哭,无言地泣,最后连同自己的眼泪一道喝到肚里。事也巧,在他行刑的头天晚上,杨所长因太太生日喝醉酒,忘记了心里曾有过的许诺。第二天上班,他在办公桌上看见了王先英执行日子,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即叫伙房操办:半斤肥腻腻的肉,一斤白生生的米饭,装在一个大钵里,不知是杨所长吩咐迟了的原因,还是伙房送肉饭的人走得不快,反正那热腾腾的饭和那香喷喷的半斤肉,还未送到刑场,那夺命的清脆的“叭—叭—叭”三下枪声,已经穿空响起。送饭的伙房犯人回到看守所,向杨

所长报告説:“王先英,没吃上,晚了一步。”

杨所长骂了一句:“妈的,吃不成算球了,晚上加点蒜苗炒成回锅肉,端来给老子下酒。”

王先英死了,死于一九六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上午十一点五十分。地点:四川省旺苍县河埧,当天的刑场。不知他见了阎王该怎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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