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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政之的“文人办报”:先是报人,再是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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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光绪19年(1889年)的官宦之家,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的浦江之畔,胡政之的一生见证了近代战争的硝烟。其幼年在私塾中受到中国传统教育,后入省立学堂接触自然科学,青年留学日本习得法律及西方政治思想,透过《朝日新闻》接触到现代新闻理念。至1911年归国,胡政之已具备了国际眼光,尤向往自由主义和议会民主制度,也胸怀儒家士大夫“以天下为己任”的抱负。15年后,其与张季鸾、吴鼎昌合办的新记《大公报》,被誉为近代中国报业史上“文人论政”的最高峰。

1912年,23岁的胡政之初入报业,在上海《大共和报》从事日文翻译。他很快在1915年的中日签署“二十一条”事件上显露出新闻嗅觉和素养:他亲临北京会议现场,广泛交际以拓宽消息来源,靠多国语言能力亲自采访,又能熟读外媒消息以相互应证。发回的80多篇通讯中,虽部分带有评论色彩,亦展现记者的素质。

新闻专业主义的理想

1916年,胡政之首入《大公报》,任经理兼总编辑,却发现报内充斥着“记者先生运用其头脑所创造”的“秘密式新闻”。胡非常不满,一上任便解雇了六个“记者先生”,只留通晓总统府消息的一人,又聘用林白水等有经验的报人,亦在多地新增记者以得到一手通讯。1917年元月3日,胡政之在《大公报》上发表《本报之新希望》,明确新闻应以事实为根据,而后有多篇社评抨击当时捏造新闻的风气。

这一时期,胡政之相继对《大公报》进行多面革新。排版上,左右两栏书册式改为多栏,设置不同字体大小丰富版面;内容上,新闻与社论的版面分开,并新增话题板块若干,注重信息高质多元。彼时报馆由皖系军阀资助,虽然也产出过对皖系有利的报道,不过胡政之的编辑工作鲜有受到政治阻碍,改良举措也顺利推进。

1919年,胡政之远赴巴黎和会采访,让国际事件第一次有了一手的中国新闻视角。胡作为记者撰写会议“实记”的同时,又不免愤慨于眼前列强专制的格局,发出“国之不可不自强”的慨叹。此后的一年,胡继续在欧美游历,看到西方新闻业对政治事件的专业报道,深感报纸应有“改造”之用,即在普通民众和政治议题间架起桥梁,帮助国人打破和世界的隔阂。回国后,胡增加国际新闻数量,普及准确可靠的“世界知识”,冀望教化民众以使国家进步。

任人唯贤市场化的经营管理

1920年起,皖系逐渐失势,报馆主持王郅隆出逃,胡政之被迫中断了在《大公报》的事业,也意识到报刊依赖政治资助非长久之计。到了1926年胡政之与共事的张季鸾、吴鼎昌以新记公司名义再接手《大公报》时,三人便特别约定,资金由吴筹措,不再额外募款。

胡在《大公报》未完成的改革得以延续。评议选题、发行经营、研究时事,样样兼顾的胡政之每日都在报馆忙碌。由于内容优质,《大公报》的发行量很快呈几何数级增长,不到一年收支平衡,胡政之的新闻市场化逻辑成功运作。不过与如今的市场化媒体不同,胡政之始终对广告保持警惕,生怕资本干预报纸的独立性。除了改善影刷机器等硬件设施,胡将一大部分收益重新投入到内容产出,为吸引和勉励优秀记者,他给出了高额薪水和股份分配,也制定了《职工任用及考核规则》等人事制度。

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天津《大公报》同仁合影。前排左起:张季鸾、吴鼎昌、胡政之、杜协民、王芸生、杨历樵;后排左起:何心冷、许萱伯、不详。

在这样的环境下,从《大公报》里走出了一代新闻人才:胡政之启用范长江的提议,使其成为深入中国西北角报道红军长征的第一人;在国闻社担任抄写员的徐铸成因为一则谏言被胡政之相中,日后培养为记者;二战时期,萧乾被胡政之动员离开象牙塔,奔赴欧洲现场……在任用记者时,胡政之有意避开有政治牵连的人员,但至于引入与共产党有联系的记者,据萧乾回忆,是为了扩大相应群体的受众。

曾于胡政之共事《大公报》的记者陈纪滢曾说:“文人办报往往鄙于求利……以经营为本,以办好报纸为目的,在经营管理上如此用心,并且创造了一些列独具风格的办报经验,在中国现代新闻史上,恐怕只有胡政之一人。”而胡政之的“求利”,是由于他一早认识到经济独立和采编自由的关系:“一份理想的报纸,要兼顾营业与事业。营业能独立,始能站在超然的地位,不为他人所左右。”在后续时局的动荡中,报馆没有重蹈1920年的覆辙,良好的经济基础和分布各地的记者让胡政之迅速迁址,建立多个分馆,在保证报馆运作的同时,也正式让它成为一张全国大报。

报刊独立与政治牵连

胡政之言“办报的要和政治保持一定距离”,也为此和与蒋介石有深交的张季鸾有过分歧。而现实中,胡政之自身并非“超然者”,其与政治人物打过不少交道:父辈于安徽省内知县的官位,奠定了胡与皖系军阀的良好交情;正式入职《大公报》前,胡在段祺瑞政府任内务参事;1920起加入的国闻通讯社也离不开孙中山等政客的资助。

对此胡政之自己解释道:“我与社会上层人物虽多交往,但只有公谊而无私交……这样对于事业是有利的。”凭着与政治人物或亲或疏的关系,胡政之往往能先于他人争取到第一手采访资源。1917年张勋复辟,《大公报》轻而易举接触到出兵讨伐的皖系首领段祺瑞,一度提供了有关复辟的“独家消息”,风行一时;1930年中原大战后,胡政之凭借与张家的联系,第一时间发回张学良决定助蒋的消息。在流传下来的时评上,无论面对初期出资的皖系军阀,还是后期关系紧张的蒋介石,胡都各有褒贬。

1941年张季鸾去世后,脱离张、蒋两人的交好,国民党对《大公报》的施压加重,几度勒令其停刊。不过胡政之麾下批评政府的言辞也愈发激烈,亦正面反抗政府拘捕记者的行为。据其子回忆,胡拒绝了多次从政邀请。

在这执掌《大公报》的最后八年,胡政之亦有争议之举。1943年,抗战进入白热化阶段,其将“不党”和“不卖”从创刊的“四不”要义中删去。胡解释道:“‘不党’可归入‘不私’,‘不卖’可归入‘不盲’”,也将“大公”明确指向了团体事业和国家利益。不久后,他又向蒋介石购买20万美元的公价外汇。一说为其晚年投蒋的“证明”;也有《大公报》旧人解释此举虽背弃“不卖”原则,却是出于报纸财政困难的原因,以及便于添置新的进口印刷设备。1946年,胡政之参加蒋介石的国代会,事后自言受迫于蒋:“为了《大公报》的存在,我只好做个人牺牲。”

文人论政与“大公”的绝响

胡政之不仅是一位记者、编辑、办报人,也是评论者。从“五四运动”后对新中国发展的期望,到日本侵华时期试图调和国共矛盾,再到抗战时期“一不投降,二不受辱”。胡政之在不同的时期并不避讳发表政治观点。胡回忆道,当年接手《大公报》,就是秉持着“文人论政”的初衷。在从事报业的近40年内,胡政之以笔名“冷观”发表时评数百篇,也常在报馆内和各地发表演说。

除了其自身及报社同人的评论外,新记《大公报》也呈现出多元声音。例如1931年日军侵华,《大公报》的评论风向虽偏向蒋介石,但也如实报道学生运动的情况,并刊登读者对报纸的批评。为此在中国“文人办报”的领域研究中,有学者将胡政之细分为报人,而非办报的文人,因为他没有将自己知识分子的观点凌驾于新闻专业之上,亦未忘经营管理的实务。

胡政之反对压迫言论,而相信在事实的基础上,一个“健全而合理”的公共舆论可以被引领,让中国社会得到解放。这与其“新闻者天下之公器,非记者一二人所可私,亦非一党一派所可得而私”的办报理念相辅相成。

到了1948年,内战正酣,《大公报》坚持“走第三条道路”的倾向被两面夹击。胡政之亦感政治力量对报刊的影响愈发深重,逐渐将目光投向香港和海外,为复刊投入大量精力。查良镛对这个六旬老头在香港的工作间里“夜以继日,不辞劳苦”印象颇深。就在此时胡突然病发在《大公报》总经理的岗位上。

次年4月14日,胡政之在上海虹桥医院逝世。中国现代文学史学者谢泳说,“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胡政之的死,就是《大公报》的死。胡政之的离去,意味着这份‘中国最好的报纸’(胡适语)开始谢幕。”那一年3月,《大公报》在创刊地天津“抛弃臭招牌”,改组为毛泽东提名的《进步日报》。6月上海版复刊词中,检讨过去40余年的《大公报》是反动的“官僚资产阶级”。香港版迅速由中共港澳工委会接管。

又过了27年,文革结束,对《大公报》的政治定性声逐渐消散,但新记《大公报》最后一任总编辑王芸生已然烟灭了重来的希望:“今日的喉舌已不再需要它。”

阿波罗网责任编辑:李广松

来源:媒体人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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