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笼罩的北京天安门。
1957年,毛泽东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右派运动。在这场运动中,毛制造的第一大冤案,就是所谓“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章罗联盟”。
章即章伯钧,罗即罗隆基。
章当时任中共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民主同盟副主席、中国农工民主党主席、交通部部长;罗任中共全国政协常委、全国人大常委、中国民主同盟副主席、森林工业部部长。
毛泽东“钦定”的“章罗联盟”
1957年7月1日,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当批判》。社论在批判文汇报为资产阶级右派充当“喉舌”的同时,指责中国民主同盟和中国农工民主党“在百家争鸣过程和整风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特别恶劣”,是“有组织、有计划、有纲领、有路线的,都是自外于人民,是反共反社会主义的”。而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其源盖出于章罗同盟(后被称章罗联盟)”。
这个社论出自毛泽东的手笔。“章罗联盟”是毛亲自送给章、罗的一顶吓人的政治大帽子。
毛泽东给章、罗的问题定了性,就等于在政治上判了他们的死刑。
1957年毛泽东发动反右派运动,用毛的话说,是一个“阳谋”。什么“阳谋”呢?就是先“引蛇出洞”,再“聚而歼之”。
“引蛇出洞”,就是在1957年4月由毛亲自出面,号召民主党派等给中共提意见,帮中共整风。
“聚而歼之”,就是当“蛇”都被引出“洞”之后,即毛认为的“反党言论”都被“鸣放”出来之后,1957年6月8日,毛立即发出《组织力量反击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的秘密指示,“帮党整风”变成“反右运动”。
章、罗不知毛的“阳谋”,在中央统战部长李维汉的盛情邀请下,分别于5月21日、22日在统战部召开的座谈会上给中共提了意见,“扑通”一声,掉进毛设的“陷阱”里。
反右开始后,毛把“章罗”捏在一起,将他们变成一个“全党共讨之、全民共诛之”的“章罗联盟”。
章起初不承认有“章罗联盟”,但是,随着批判升级,他且战且退,很快投降认输。
罗最初说:“即使把我的骨头烧成灰,也找不到反党阴谋。”之后的表现是“又臭又硬”。但是,架不住一场接一场充满火药味的、剥皮抽筋、撕心裂肺、深入骨髓的批斗,从盛夏斗到寒冬,一直斗到12月26日,罗终于低下了高昂的头,承认自己“企图把民主同盟造成一个大党,同共产党分庭抗礼,这绝对不仅是思想认识上的错误,而是章罗联盟有纲领、有组织、有计划、有步骤的阴谋活动”。
这个检讨与毛给他下的结论基本相同,得到毛的认可。
章、罗被打成全国第一号、第二号右派;章的交通部部长、全国政协副主席、农工中央主席、民盟中央第一副主席、光明日报社长等九个职务被撤销,仅保留一个政协常委;罗的森林工业部部长、民盟中央副主席等职务被撤销,仅保留一个政协委员。
据1958年1月的统计,民盟共“揪”出“右派分子”3378人,占盟员总数的10.5%,其中中央委员(含候补中委)59人,占中央委员、候补中委总数1/3,中央常委11人,占中央常委总数35%。
“章罗联盟”根本不存在
1957年7月1日《人民日报》社论发表后,章伯钧、罗隆基是什么反应呢?章伯钧的女儿章怡和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
父亲阅后大惊,说:“我这次讲话(指5月21日在中共中央统战部召开的帮助中共整风提意见的座谈会上的发言)是上了大当。”并从文笔、语调、气势上一口断定,这篇社论必为毛泽东所书。
他怃然良久,又道:“老毛是要借我的头,来解国家的困难了。”
罗隆基读罢,也沉不住气了,最受不了的一个名词,就是“章罗联盟”。他两次跑到我家,质问父亲:“伯钧,凭什么说我俩搞联盟?”
父亲答:“我也不知道,我无法回答你。”
是的,对罗隆基来说,最最不能理解和万万不能接受的就是“章罗联盟”。为了表达愤懑之气与决绝之心,平素不持手杖的他,在第二次去我家的时候,特意带上一根细木手杖,进门便怒颜相对,厉言相加,所有的话都是站在客厅中央讲的,整座院子都能听见咆哮之声。父亲则沉默,他也只有沉默。因为“章罗联盟”之于他,也是最最不能理解和万万不能接受的。
临走时,发指眦裂的罗隆基,高喊:“章伯钧,我告诉你,从前,我没有和你联盟!现在,我没有和你联盟!今后,也永远不会和你联盟!”遂以手杖击地,折成三段,抛在父亲的面前,拂袖而去。
为什么罗隆基这么说呢?
了解中国民主同盟历史的人都知道,从民盟成立第一天起,章、罗就是冤家对头。
中国民主同盟的前身——中国民主政团同盟,是为组成最广泛的抗日统一战线,在中共支持下,于1941年在重庆成立的。同盟内有三党三派。三党是指章伯钧领导的第三党(即后来的中国农工民主党)、左舜生领导的青年党、张君劢领导的国家社会党;三派是指黄炎培创办的中华职业教育社、梁漱溟建立的乡村建设派和无党派民主人士(后有沈钧儒、史良领导的救国会加入)。
1945年抗战胜利后,在民盟内得势的,是沈钧儒领导的救国会和章伯钧领导的第三党。在国家社会党和青年党被赶走、黄炎培转到中国民主建国会当负责人后,罗隆基便拉潘光旦、张东荪等10在民盟内组成一个人称“无形组织”的小集团,专门制衡章伯钧的人马。
1949年中共建政后,民盟中央内部仍是两派:一是以章伯钧、史良联手的当权派,因得到中共统战部支持,自命为左派;一是以罗隆基、张东荪为首的非当权派,具英美文化背景和自由主义者色彩,被视为右派。
直到1957年反右运动前夕,章、罗两派意见经常不一致,见面就吵。
上述情况,无论是负责管理民主党派的中央统战部,还是毛泽东、周恩来,都心知肚明。
但是,毛为了打倒章、罗,硬是把他们“捏”在一起,搞了一个所谓的“章罗联盟”。一通乱拳痛打,把章、罗打成了孤家寡人。
毛为什么拿章、罗开刀呢?
第一,毛要搞一党独裁。
1949年中共建政后,因为中共权力基础还不稳固,虽然中共是执政党,为了稳住阵脚,对民主党派采取了“团结”的方针,允许八个民主党派存在。在八个民主党派中,民盟是影响最大的。
毛通过反右,反章、罗,反“章罗联盟”,把民盟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其他民主党派也就都服服帖帖了,中共一党独裁才大功告成。
事实证明:毛通过反章罗联盟,达到了这个目的。当时,民盟中央主席是沈钧儒。1957年,沈钧儒已是82岁的耄耋老人。
章怡和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反右以后,沈钧儒常在衣袋中放一纸条。上书:‘你是不是听党的话?你是不是听毛主席的话?你是不是走社会主义的道路?你对人民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写到这里,我的两眼都是泪。一寸之心,如万刺千锥!‘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沈钧儒何许人也?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曾考中殿试二甲,赐进士出身。又留学日本,专攻法政。一生经历多次改朝换代,始终以民主立宪为志。辛亥革命前夕积极倒袁(世凯),因反对曹锟贿选,受北洋军阀通缉。‘四、一二’事变,险遭枪决。上个世纪30年代组织‘政治讨论会’以推进宪政运动。他是著名‘七君子’之首;他是中国著名大律师;他是有名的教育家;他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首任院长。轻尘弱草,月折日磨。一场场政治运动的萧萧风尘,卷走了所有的流光遗韵。‘易代’大多是要流血的,‘易代’在一个人的生命和心灵里同样也是流血的。”
一场反右运动,民盟终于被毛“改造”成“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的“听话党”。
民盟“顺服”,其他民主党派“顺服”之后,中国自此进入中共一党独裁时代。
第二,毛要搞个人独裁。
毛要搞个人独裁,最大障碍之一是,中国还存在一批受过良好教育、有独立思考能力的高级知识分子。
从1950年开始,毛就发动一系列针对知识分子的政治运动,包括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批电影《武训传》,批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批胡适的唯心主义,批胡风反革命集团,肃反,加上土改、镇反、三反、五反、反“高饶反党联盟”,反“潘汉年、扬帆反革命集团”等运动,毛将中国许多高级知识分子的“脊梁骨”都打断了。
但是,以章伯钧、罗隆基为代表的一批受过欧美教育的大知识分子还没有被训服。这成为毛的一大心病。
章伯钧曾留学德国柏林大学,获哲学博士学位。1926年初回国,应郭沫若之聘任中山大学文学院教授。
罗隆基曾留学美国威斯康辛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政治学,后赴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获政治学博士学位。1928年回国后,曾任清华、南开、西南联大等大学教授。
以章、罗为代表的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不仅学贯中西,知识广博,能言善辩,而且对西方的民主宪政都有研究,且心向往之。
1957年4月毛泽东号召民主党派帮党整风后,5月21日,章伯钧有一个发言。章说:“现在工业方面有许多设计院,可是政治上的许多设施,就没有一个设计院。我看政协、人大、民主党派、人民团体,应该是政治上的四个设计院。应该多发挥这些设计院的作用。一些政治上的基本建设,要事先交他们讨论,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
章的这个发言,被中共概括为“政治设计院”。
5月22日,罗隆基有个发言。罗建议由全国人大、全国政协成立一个委员会。这个委员会不但要检查过去的“三反”、“五反”、“肃反”运动中的失误偏差,还要公开鼓励大家有什么冤委都来申诉。这个委员会应由执政党、民主党派和无党派民主人士组成。中央如此,地方人大和政协也相应成立这样的委员会,使之成为一个系统。
罗隆基的发言,被中共概括为“平反委员会”。
在毛看来,只有中共才配搞“政治设计”,民主党派怎么能搞“政治设计”?中共领导的“三反”、“五反”、“肃反”,是“伟大光荣正确”的,怎么能让民主党派来“平反”?
于是,毛拿章、罗开刀,一口气打了55万多右派分子。而据解密中央档案,全国实际划出的右派分子超过317万人。
一场反右运动,中国知识精英几乎全部被打倒,许多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从此,异议之声几乎断绝,毛终于“定于一尊”了。
第三,毛整章、罗还有历史根源。
毛没有上过大学,没有喝过洋墨水,最高学历是湖南师范毕业。
1919年,毛到北京大学图书馆当助理员时,月薪仅8元(那时北大教授的月薪为200至300元)。这段工作经历让毛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直到1936年毛还对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说:“(那时)我的职位低微,大家都不理我。”
1925年,毛发表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就将章、罗这样留学欧美的高级知识分子划入“大资产阶级”、“中产阶级”之列,称他们是“反革命”或“半反革命”。
据《黄克诚自述》讲,1949年5月,毛在北平召见天津市委书记黄克诚时,两人在晚餐时边吃边谈。毛问:“你认为今后的工作任务是什么?”黄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发展生产”。毛严肃地摇了摇头说:“不对,主要任务还是阶级斗争,要解决资产阶级的问题。”
毛认为,知识分子是资产阶级的附属物,乃“皮上之毛”。毛要解决资产阶级的问题,就必然要解决资产阶级的附属物——知识分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1950年,毛在七届三中全会上说:“知识分子中的一个相当多数,与国民党、蒋介石反动政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崇洋媚外、媚美,与我们格格不入,必须进行思想改造。”
到了1957年,毛通过反右运动,对中国知识精英来了一次疾风暴雨般的大清洗。反右运动因此成为中国知识分子一次锥心刺骨的大劫难。
结语
十年文革结束后,中共开始平反冤假错案。
1980年,中共中央决定给99%的右派平反。在中央一级,只有章伯钧、罗隆基、彭文应、储安平、陈仁炳五个右派没有平反。为什么这5人不给平反?因为邓小平说了,反右运动没有错,错在“扩大化”。
为什么邓小平说反右的错误只是“扩大化”了呢?因为当年邓小平是中央反右领导小组组长。
如上所述,“章罗联盟”根本不存在,章、罗也没有“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邓不给章、罗等5人平反,不是因为他们是右派分子,而是为了保全邓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