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芳铭:法国已站上治理危机的风口浪尖 * 阿波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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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芳铭:法国已站上治理危机的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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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的问题,也是欧洲的问题,甚至是全球许多国家的问题。在后疫情的大财政时代,面临的克星是不断膨胀没有天花板的债务,如何在财政纪律与社会正义之间找到平衡,如何让年轻人重新相信未来,这不仅关乎一个国家的稳定,也关乎民主政治的有效治理模式。

“封锁一切”(Blocage Total)!法国正经历至少十年来最具破坏力的抗议浪潮,并且未因前总理贝鲁(Francois Bayrou)下台而消声,反而在勒科尔尼(Sebastien Lecornu)就任总理首日下马威,箭靶更直指支持率创下历史新低跌破15%的总统马克宏(Emmanuel Macron)。法国正站在治理危机的风口浪尖上。

权力更迭未能止损

9月8日的信任投票中,贝鲁以194比364败北,隔日向马克宏提交辞呈,成为第五共和国最不得人心的总理之一。下台当晚法国200多个城市的民众居然上街疯狂庆祝,市政厅广场像是跨年现场,宛似法国赢得世界杯足球赛。

9月10日,39岁的勒科尔尼走马上任,成为20个月内的第5任总理,也是马克宏总统任内的第7位总理。当天,巴黎街头不再浪漫,而是燃起熊熊大火,还有17万余人在法国各地参与罢工与示威,抗议范围延烧至全国100余所高中和主要铁路与交通枢纽,警力部署高达8万人力,但民众的怒火冲天,堵路、对峙、呐喊,向总统发出最直接的“逐客令”:“马克宏,你可以下课了!”

债务高悬vs.天赋人权

这场由下而上的抗议,源自前总理贝鲁推动的2026年预算紧缩方案,将削减438亿欧元福利支出,包括取消2个公共假日、削减养老金与健保及冻结社会福利经费,遭致左翼、极右翼政党与民众的愤怒。

法国人向来视高福利政策为“天赋人权”,但国家债务已高悬,财政赤字达到GDP5.8%,远超欧盟3%的警戒线,以至于贝鲁政府考虑是否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借贷。国家财政早已寅吃卯粮,公共债务总额突破3.3兆欧元,占GDP比重高达116%,社会福利支出占GDP的31.6%,税收连社会福利支出的大天坑都填不满,更遑论法国已经51年没实现过财政收支平衡。

目前,单就债务利息就吞噬520亿欧元,比国防教育预算总和还多;每个法国婴儿出生即背负4.2万欧债;健保基金赤字连续14年成长,每年屡创新高;政府选择勒紧裤带,但民众生活与福利首当其冲,如当养老体系失去支持,如似每个月都在催命。

国际评级机构惠誉(Fitch Group)于9月12日下调法国主权信用评等从AA-降到A+,并警告财政风险持续发酵。金融市场对政府财政紧缩方案反应冷淡,欧元区债券殖利率波动明显。法国民众对财政紧缩政策不买单,80%受访者担忧债务,但仅14%认同全民共担责任。

青年与中产走上街头

抗议民众把“反紧缩”升级成“对抗体制不公”。“封锁一切”口号简单,精准击中痛点:停止削假、维持福利、冻涨价格、控制能源费。政府说国家要节流,抗议群众反问“为什么不从富人和财团开始?”一场阶级的分配与对立剑指“对抗体制不公”。

学生、工会、青年组织、专业人士、左翼与极右翼力量,形成极为罕见的临时联盟。法国学生全国联盟(UNEF)与中学生工会联盟(USL)首次联袂上街,抗议政府对社会保障的削减。抗议群众不再局限于传统工人阶层,而是蔓延到更多中产与年轻人。

易言之,抗议群众的结构与诉求也与2018年“黄背心运动”不同,“黄背心运动”以农村工人、中年失业者为主,“封锁一切”运动以高学历的年轻人为主,他们更关注公共利益与政治议题。法国《回声报》(LesÉchos)调查显示,25-34岁群族中,对公共债务担忧的比例反而低于平均水准,抗议焦点集中于生活成本、社会保障和公平分配。这是一次代际抗议,年轻人不再相信传统制度能为他们带来改变,决定为自己走上街头。

政党对立夹杀妥协空间

面对空前压力,马克宏依然选择强硬路线,坚持财政紧缩不动摇。法国议会现在三足鼎立,左翼联盟占190席、中间派的执政党161席,以及极右翼123席,任一联盟都无法单独过半,左翼联盟和国民联盟两大反对党派所占议席数总和,超过国民议会绝对多数(289席),导致政府左右难为。

马克宏拒绝与中左翼组建联合政府,信号明确:不妥协、不让步。各政党联盟也拒绝共组联合政府,而是诉求解散国会重行选举。政治瘫痪才是法国治理危机的根源。

马克宏在位8年,已迎来第7位总理,目前仅有的15%的超低支持率,64%的民意也要求辞职,已像是站在悬崖边还硬挺着不肯下台的总统,让自比前总统戴高乐(de Gaulle)的马克宏创下历史纪录。法国人正在见证法国政坛的混乱程度,比战时的乌克兰还要夸张。

2024年一整年,法国政坛像走马灯,先后更迭4任总理,政党的权力斗争的激烈程度可见一斑。从博恩(Elisabeth Borne)到阿塔尔(Gabriel Attal),再从巴尼耶(Michel Barnier)到贝鲁,总理下台的直接导火线虽各有不同,但深层逻辑是不变的:法国政治的对立,以及政府财政捉襟见肘。

缺乏法国优先的共情

面对汹涌的民意,马克宏并没有专注在解决国内问题,而是以俄乌战争来转移视线,他对乌克兰许下26国即将派兵的承诺,自认为是展示欧盟团结立场的重大外交胜利。但是民意却大举“法国优先”,在国家财政窘困难时别管乌克兰,先救救法国,而不是削减福利和取消假期。

对比危机时期的葡萄牙,法国政府并未采取与民共渡难关的共情措施。葡萄牙2012年暂停公共假日时,内阁部长带头减薪5%,增强社会凝聚力。反观贝鲁和马克宏,只动别人不动自己的乳酪,加剧舆论的愤怒。

地狱级难度选择题

法国政治生态正处于历史性转折十字路口。9月18日,8大工会计划再次发起全国大罢工,涉及交通、教育、医疗等核心领域,社会运行或将陷入瘫痪。去年欧洲议会选举失利、今年议会解散与立法失败,让马克宏的改革者光环褪色,舆论普遍质疑其执政合法性。

法国也正处在一个权力更迭与社会动荡的双重临界点。新总理勒科尔尼的上任,暂时缓解了内阁危机,却无法平息社会的怒火。马克宏的强硬路线正在消耗政府最后的信任资本。

面对乱局,极右翼领袖勒庞(Marine Le Pen)和极左翼领袖帕诺(Mathilde Panot)则从两个方向对马克宏发起猛烈攻势。帕诺喊话,如果政策不变,那就应该“换总统”;勒庞则更加直接,她认为任何左右联盟都不可能就预算问题达成共识,唯一的出路就是解散议会,提前举行大选,并称这是总统的“义务”。

反对党可能对新内阁祭出“不信任投票”或“换总统”,妥协空间极为有限。由于执政党在议会不占多数,新总理上任可能又被轰下台;解散议会的后遗症是如果极右翼“国民联盟”(RN)上台,法国可能退出欧元区,欧盟将遭逢地震。这是马克宏现在面临的地狱级难度选择题。

随着罢工狂潮、信用降级、政治分裂等多重压力同时袭来,法国治理模式正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9月抗议潮只是序章,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重建民众信任,实现财政与社会的平衡。如果马克宏继续一意孤行,法国或将迎来更为深刻的社会与政治重组。

然而,即便真的重新选举,也未必能解决法国深层次的政治分歧。传统大党的影响力日渐式微,议会日益碎片化,极端势力不断抬头,这才是问题的根源。这场政治危机,不过是法国社会深层矛盾露出的冰山一角。

政治碎片化

第五共和国的设计,原本是为了防止碎片化。但眼下的现实是,议会多党林立、修宪门槛高,少数执政的总理缺乏多数优势的支持,随时面临被推翻的命运,于是自陷于瀛弱演化的窘境:执政党耗费在程序与分歧的力气太多,花在落实政策执行的力气又太少。

正如贝鲁总理下台前说的那句大实话:“你们可以推翻政府,但无法抹去现实。”经济失衡、政治瘫痪和社会矛盾的总爆发,8万军警能挡住一时的骚乱,但挡不住民众对生活的不满和政治制度和政府治理的失效。

回顾法国历史,从1789年大革命到1968年五月风暴,每一次大规模抗议,都是对时代失衡的集体回响。今天的法国,再次站在十字路口。而走在这条路上的,不只是马克宏一个人,是整个法国社会必须共同面对的选择。

政府是否会让步?抗议潮是否持续升级?是否会迎来一次政治重组?这些问题现在还没有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场运动所暴露的深层裂缝,不会靠一个新总理,或者一纸政策就能弥合。

法国的问题,也是欧洲的问题,甚至是全球许多国家的问题。在后疫情的大财政时代,面临的克星是不断膨胀没有天花板的债务,如何在财政纪律与社会正义之间找到平衡,如何让年轻人重新相信未来,这不仅关乎一个国家的稳定,也关乎民主政治的有效治理模式。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上报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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