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影:作为保守主义的特朗普主义及其误解 * 阿波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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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影:作为保守主义的特朗普主义及其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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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守主义的生命力在于其对人性复杂性的认知——它既不相信"完美社会"的乌托邦承诺,也不接受"平权无限扩张"的进步主义逻辑。未来当历史尘埃落定,特朗普主义可能被视为保守主义现代转型的阵痛期——它未必符合完美定义的保守主义,但展现了保守主义在应对进步主义挑战时的理论潜力与实践方向:在坚守"有限政府""个人自由""社会传统"核心价值的同时,以灵活策略应对复杂现实,争取最大多数的中间派,最大限度强化动员能力,以此直面21世纪的意识形态文化战争。

特朗普推动的"选举合规议程"(如要求选民 ID、限制邮寄选票、使用纸质选票、在选举之夜清点所有选票)正是这一考虑下的组合拳:选举制度的核心是"防止权力篡夺",而非"最大化投票率"。

在法官Watch判决的支持下,各州从选民名册中删除了500万个名字,它们由于死亡、搬迁本应失效却继续躺在名册中。诸如此类的基础工作,保守主义者希望将美国大选的合规水平提升到其他国家的水平。

国际安全秩序

特朗普的国际政策受到的批评一点儿也不比其国内政策少,而是更加广泛、持续与激烈。批评主要集中在两点:第一,它被标签化为"孤立主义",伤害美国长期战略利益;第二,它放弃了民主外交传统,对传统盟友强硬,却与独裁者言欢,损害了盟友信任与保卫美国利益的力量。

但将特朗普主义归类为孤立主义并不正确。在动用武力方面,他下令狙杀了苏莱曼尼,也指挥了对福尔多地下核设施的轰炸;在追求和平方面,虽然未能调停俄乌停火,但确实调停了印巴停火、刚果卢旺达停火、伊朗以色列停火——这并非一个孤立主义总统应该有的样子。

至于放弃民主外交传统,更准确地说,是对自由主义干预主义外交的拒绝(参见本专栏文章《特朗普的国际秩序:从山巅之城到丛林现实》)。从亨利・基辛格的"现实政治"到米尔斯海默的"进攻性现实主义",保守主义始终认为,国家间关系的本质是权力与利益的博弈,而非价值观输出。特朗普的原话说,"近年来,太多的美国总统都被这样一种观念所困扰,即我们的工作是审查外国领导人的灵魂,并利用美国的政策对他们的罪伸张正义"。这样的政策理念,让美国浪费了巨大而宝贵的国力,在各国赢来普遍的反美情绪,对于增进美国国家利益并无所得。

相反,特朗普设计的国家安全秩序有四个支柱:欧洲守、中东攻、聚焦东方、单边主义。要求北约盟友增加军费(在最新北约峰会上得到欧洲各国认可)、不以口头谴责俄罗斯来谋求调停俄乌战争,是将更多的安全责任推给欧洲盟友,体现"欧洲守";支持以色列打击以伊朗为核心的抵抗之弧,对沙特等阿拉伯国家展开务实合作,体现"中东攻"。收回资源的同时大力提升美军军力,以聚焦东方。前述三点都以单边主义的风格推进,在特朗普政府政要心底,对于欧洲人选择的进步主义道路心怀不满,对欧洲人的实力充满轻视,如此一来,过去被视为珍宝的盟国之间的信誉与互信,对于特朗普主义来说就没有那么重要了,远不如不在欧洲浪费资源重要。

国际经贸秩序

自由主义叙事中,自由贸易的全球化的地位近乎神圣,WTO、IMF、世界银行等机构势力庞大。但特朗普主义则认为,旧的全球化多边机制无法应对来自东方的挑战,它们试了又试,不论是在WTO制度内裁决争端,还是各类TPP谈判,都只是给了对手更多时间,美国则陷于越来越大的劣势中。

对此,特朗普的解决方案不是更加努力,而是重启炉灶(参见本专栏文章《自由贸易已死,对等贸易将升》)。美国在全球出口市场中的分量、尤其是巨大的贸易逆差,既是美国的弱点,也是美国的杠杆。正在推进的对等关税政策事实上废止了之前80年的多边协商经贸体系,给与美国一个武器,抵消非自由经济体一直享有的非公平优势,给具有巨大过剩产能的国家更大压力进行经济结构调整,希望以此推动美国增强自身的制造业实力与供应链安全性。

迄今为止,经济学家们抗议的巨大负面影响尚未出现,美国没有恶性通货膨胀、经济没有出现衰退、全球贸易没有出现极度扭曲,相反,各国股市大部分都收复了短暂冲击的失地,纷纷录得正回报。

在遍历上述77项政策之后,让我们再来评估一下,特朗普主义是否属于保守主义,答案其实是明确的。反对者对此的误读,主要源于三重因素:

首先,非传统风格并不等于对保守主义原则的背离。特朗普的"推特治国"、"街头政治化"风格,应视为他对进步主义"文化霸权"的非常规反击——当主流媒体、大学、好莱坞均被进步主义垄断时,保守主义需要突破传统精英话语体系,直接诉诸民众的日常理性与切身感受。左翼"民粹主义"的指控不够严肃,任何一次大选失败者都可以以此来指控对方,等同于"我是好的你是坏的"的无效陈述。

另一被诟病的是特朗普口无遮拦、说变就变,以至于TACO(Trump always chickens out)一词流行。特朗普本人对此的辩解是,言辞与手段的灵活不代表原则与目标的飘忽,反而是"交易艺术"的一环,最终是看结果。77项政策的系统性推进也表明,特朗普主义并非以个人一时兴起来治理国家,而是在执行一个纲领性的愿景,在本质上吻合保守主义的核心。

其次,战术妥协不等于价值观投降,反而恰好是共和党能够赢得选战的重要原因。在堕胎、医保等问题上的战术性妥协,为共和党争取到大量中间派选民。在权力结构尚未完全重构时,激进推进可能导致反效果;相反,以中立的原则+保守的具体措施相结合的方式,能够更好地推进保守主义的议程。

特朗普政府严格遵守了每一项法院判决,其进行抗争的方式是寻求在上诉法院中赢得司法战,如此,关于"威权主义""反民主"的指控其实难以说服中立者的眼睛。

第三,现实主义不等于道德虚无。左翼指责特朗普的国际政策"放弃民主价值观",但特朗普认为自己放弃的,只是自由主义的干预霸权。同样,左翼对特朗普种族主义的指控也难以得到事实的支持,毕竟,2024年大选中,黑人选民、拉丁裔选民投票支持特朗普的比例处于历史第二高位置,反对"逆向种族主义"并不等于支持种族主义。

回到篇首的问题,特朗普何德何能,能够激起进步主义如此巨大的情感反应?

特朗普主义以非传统方式冲击了进步主义赖以生存的权力结构(行政国家、文化机构、国际机制),揭露出左派的传统道德可能不仅并不如其宣称的那么高尚,也不如其宣称的那么牢固。保守主义的生命力在于其对人性复杂性的认知——它既不相信"完美社会"的乌托邦承诺,也不接受"平权无限扩张"的进步主义逻辑。未来当历史尘埃落定,特朗普主义可能被视为保守主义现代转型的阵痛期——它未必符合完美定义的保守主义,但展现了保守主义在应对进步主义挑战时的理论潜力与实践方向:在坚守"有限政府""个人自由""社会传统"核心价值的同时,以灵活策略应对复杂现实,争取最大多数的中间派,最大限度强化动员能力,以此直面21世纪的意识形态文化战争。

(作者系独立经济学家)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FT中文网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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