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匈牙利作家卡撒兹纳霍凯。图:翻摄Krasznahorkai官网
今年诺贝尔文学奖,由匈牙利作家卡撒兹纳霍凯(László Krasznahorkai)夺得,他被封为“末日大师”,却希望用文字带给下一代面对末日的力量。
在这个终将毁灭的世界里,他要扮演那簇寄予人们希望的火苗。
台北时间10月9日晚间,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宣布,由71岁的匈牙利作家卡撒兹纳霍凯(László Krasznahorkai)摘下今年桂冠。他是继2002年已故文豪克德斯(Imre Kertész)后,第二位获此殊荣的匈牙利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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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东方世界对他相对陌生,但多年来,欧美文坛早已将他视为诺贝尔文学奖热门人选。
美国作家兼评论家桑塔格(Susan Sontag)封他为“当代匈牙利的世界末日大师”;负责颁发文学奖得主的瑞典文学院常任秘书马姆(Mats Malm)亦盛赞其作品,“能在末日般的恐怖中,重新确认艺术的力量。”
即使已过古稀之年,卡撒兹纳霍凯忧郁的深蓝眼眸,依然清澈深邃,仿佛可以看透世界的本质。
自我剖析》对人类世界具有反抗性质
他关注俄乌战争、关心底层人民、反对包括共产和法西斯在内的极权体制,每当他想到当今世界的现状,就会感到格外悲伤,“我是个忧郁的人⋯⋯,成为忧郁者,也意味着对人类世界具有某种反抗性质。”他尝试自我剖析。
卡撒兹纳霍凯虽然将当代视为末日,却不因此感到绝望,反而希冀以写作为媒介,给予人们面对末日的力量。因此,在他的著作如《撒旦的探戈》、《反抗的忧郁》、《战争与战争》之中,虽皆触及毁灭与灾难,但背后的真正核心,是凸显在巨大的不确定性下,仍心存希望的人们。
要写出宛如末日的氛围,创作灵感也必然源于苦涩。欲探究其作品基调的源头,就得回溯到卡撒兹纳霍凯阴郁苍凉的少年岁月。
1954年,他出生在匈牙利东部小镇久洛(Gyula)的中产阶级犹太家庭,父亲是律师,母亲则在社会福利部门工作。在二十世纪初欧洲的反犹浪潮下,他的祖父刻意改姓以便融入社会;他直到11岁才得知自己的犹太血统。
他从小就喜爱阅读,尤其是卡夫卡(Franz Kafka)和伯恩哈德(Thomas Bernhard)充满荒谬与怪诞的文字,更让他深深着迷。
除了文学,卡撒兹纳霍凯也擅长音乐。1973年,19岁的他进入大学,原想跟随偶像卡夫卡的脚步攻读法律、研究犯罪心理学,也想过要成为一名音乐家,但最终选择主修匈牙利语言与文学。
流浪逃兵》从矿工到看管牛只都做过
值得一提的是,卡撒兹纳霍凯虽身处苏联附庸国匈牙利,选择的毕业论文主题却是反法西斯、反共产主义作家马芮(Sándor Márai),显露出反抗精神;他也曾入伍服役,但因为不愿无条件服从而频频被监禁,最终选择逃兵。
为了躲避兵役、也想体验社会底层生活,他孑然一身地离开家乡,并断绝了与家人的联系,独自游荡在街头。
这段岁月,也真正奠定了他日后苦涩、晦暗的文学风格。
逃兵期间,他三不五时就得换工作,一开始做过矿工,但这位文艺青年当年瘦得不成人形,得靠伙伴帮忙才能推动矿车,无法长期栖身矿场,只能继续流浪。
其后,拥有大学学历的他,找到性质类似图书馆员的文化馆馆长工作,并指导罗姆人(吉卜赛人)孩子识字,与族人建立起深厚友谊,却因此引起与罗姆人不合的匈牙利居民不满,放火将文化馆烧毁,逼他离开小镇。
最终,他辗转找到“一生最喜欢的工作”——负责巡视养牛场、在夜间看管约3百头牛的夜间畜牧管理员。
这份工作,让卡撒兹纳霍凯有充裕的时间读他心爱的卡夫卡,以及被他誉为“圣经”、英国作家劳瑞(Malcolm Lowry)的半自传性质小说《火山下》。
那段居无定所,流连于酒吧、铁路、车站和夜间列车的日子,让卡撒兹纳霍凯亲眼见证共产制度下所谓公平的假象,“那些默默无闻地来到世间、生活、工作、养育子女然后消逝的人,共产主义曾承诺给这些人带来公正的生活,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严词指出。
见证这些苦闷的同时,文字,也成了他最好的寄托,他尝试将这些所见所闻拼凑起来,由于没有舒适的写作环境,他养成了在脑中工作的习惯,只有当累积15到20页的篇幅时,才会动笔写下来。
卡撒兹纳霍凯的多本著作都曾被拍成电影,如《撒旦的探戈》1994年被改编成长达7小时的电影巨作,挑战观众的观影极限。
▲(图/取自Arbelos YouTube)
卡撒兹纳霍凯的多本著作都曾被拍成电影,如《撒旦的探戈》1994年被改编成长达7小时的电影巨作,挑战观众的观影极限。
▲卡撒兹纳霍凯的多本著作都曾被拍成电影,如《撒旦的探戈》1994年被改编成长达7小时的电影巨作,挑战观众的观影极限。(图/视觉中国)
一鸣惊人》描写崩坏农村讽共产体制
在对出版品严格审查的共产匈牙利开始发表作品后,卡撒兹纳霍凯很快引起警察注意,曾遭拘留盘问,还被没收护照,但他一无所惧。
1985年,他冒着惹怒政府的风险,正式发表处女作《撒旦的探戈》,描写一个贫穷、崩坏的农村生活,结果一鸣惊人,至今仍是他生涯最知名的代表作之一。
“包括我自己,没有人能理解《撒旦的探戈》是如何得以出版的,因为它绝不是一部对共产体制‘安全无害’的小说。”或许是铁幕已摇摇欲坠,也或许是审查者想证明自己的道德勇气,这部小说不仅顺利问世,还获得广泛关注。
不只是故事中揭示的生活过于真实,卡撒兹纳霍凯的文字风格也极具特色。或许是因为玩过音乐,加上崇拜果戈里、梅尔维尔及卡夫卡等作家,他的文字像乐章一样充满节奏韵律、不轻易中断,例如《撒旦的探戈》的12章皆为单一段落,叙事相当紧凑。
“有趣的是,如果你想对我说什么,其实也不用标点,这种语言使用方式,引导我形成一种既丰富又贴近日常语言的表达。”他解释自己少用标点符号和段落的原因。
《撒旦的探戈》获得的回响,完全出乎卡撒兹纳霍凯的意料,因为他原本只打算完成一本小说,就回去玩音乐,在将手稿交给编辑时,还一度要求不要印上自己的名字。
这股抵触与反抗,在他身上持续了很长时间,“我从未渴望成为一名作家,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自己属于文学圈的一分子。”卡撒兹纳霍凯直言,对他来说,写作更像是一种传递力量的方法,不该赋予任何利益与目的。
命运却不知怎地,冥冥中不断将他推向文学的巨流,“我原本只打算写一本书,但在读过《撒旦的探戈》后,却不是很满意⋯⋯。”他不讳言,自己对第一本书有些失望,令他萌生想透过另一部作品弥补缺失的念头,“我想就再试一次,也许这次能成功,结果就这样一部接着一部,再也停不下来。”
1987年,重获护照的他,首次离开匈牙利,到西柏林进行为期一年的交流学习,“当时的西柏林,各类艺术家都被吸引到这里从事创作,我们坐在同一家酒吧,甚至同一张桌子上,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好。”他清晰记得这段时光带给他的熏陶。
“从那时起,我就从未忘记自由的滋味。”兴许是因为德国的经历让其眼界开阔了起来,此后多年,他频繁旅行,除了欧陆,也曾到访东亚的日本、蒙古和中国,书中场景也开始有了变化。
例如,他的著作之一《天空下的毁灭与悲伤》,即是根据他到中国考察的经验而来,描写一位匈牙利人前往中国,试图揭示其古老文化与当代社会间的关系,依旧离不开他对当地社会的思辨与观察。
现在看来,卡撒兹纳霍凯往往被称作反乌托邦、反共产主义和反法西斯的代表作家,但他却强调,“我从不想写政治小说!我对共产政权的反抗,并不是政治性的,而是针对整个社会。”
▲卡撒兹纳霍凯(右)在欧洲已是备受推崇的知名作家,见面会上吸引许多书迷排队签名。(图/法新社)
勇于发声》呛总理对俄乌战争保持中立
他的反抗不只出现在文学作品里,也在生活中实践。如他曾公开批评现任匈牙利的威权总理奥班(Viktor Orbán)对俄乌战争的中立态度,“当俄罗斯入侵邻国时,一个国家怎能保持中立⋯⋯,而且这话是由一个国家领导人说的,特别是被俄罗斯入侵过的国家。”他毫不避讳地点名批评,就像他书中的一贯作风。
“我是一个未经任命的时代记录者。”卡撒兹纳霍凯如此定义自己,他不仅用自己的双眼和笔触,为这个时代做记录,对于眼前的“恶”更勇于发声,这些都赋予了他的小说在文学之外更高层次的社会意义。
“我有义务描绘出那个没有希望就无法存在的人,给予下一代一些东西,帮助他们捱过这个时期。”面对这混浊的当代末日,他由衷期盼著。
卡撒兹纳霍凯(László Krasznahork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