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的北京天安门广场。(Getty Images)

十年文革，被称为十年浩劫。在这场史无前例的中华民族的浩劫大难中，内蒙古上百万人被卷入一场子虚乌有的“新内人党”大冤案中，遭受残酷迫害。

从打倒乌兰夫开始

1966年5月16日，文化大革命爆发。5月20日，中共中央华北局在北京前门饭店召开会议，内蒙古主要党政官员、四清工作团负责人共计146人参加，6月7日至7月20日，内蒙古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乌兰夫在会上被揭发批判。

8月16日，中共中央批准撤销乌兰夫内蒙古党委第一书记、华北局第二书记职务。此后乌兰夫被软禁在北京。

1967年7月27日，中共华北局作出“关于乌兰夫错误的报告”，列举了他的五大罪状：（一）反对毛泽东思想，另打旗帜，自立体系；（二）反对阶级斗争，反对社会主义革命；（三）对修正主义卑躬屈膝；（四）以1935年《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对内蒙古人民宣言》为纲领，进行民族分裂活动，搞独立王国；（五）安插亲信，篡夺领导权。

乌兰夫被扣上内蒙古“党内最大的走资派、反革命修正主义、民族分裂主义分子”的大帽子打倒了。

滕海清主持大清洗

1967年5月，毛泽东任命北京军区副司令员滕海清为内蒙古军区代理司令员。

滕海清到任后，对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和盟、旗的公安机关实行军管。1967年11月1日，内蒙自治区革委会成立，滕海清任主任。

滕海清成为内蒙古一把手之后，根据中央的指示，立即着手展开“挖乌兰夫黑线，肃乌兰夫流毒”运动（简称“挖肃”运动）。

怎么“挖肃”？

毛泽东的老办法就是翻历史旧账。历史上，有过两个内蒙古人民革命党（简称“内人党”），一个成立于第一次国共合作时的1925年，1930年代解散；一个成立于抗日战争胜利后的1945年，归顺中共后，1947年停止活动。另外，1963年有人给内蒙古公安厅写匿名举报信称，又出现一个“新内人党”。这是一个无中生有的材料，但在“挖肃”运动中也被认为是真的。

“挖肃”就是把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老内人党”、“第二代内人党”、“新内人党”全部“挖”出来，整合成一个“新内人党”，全部予以“肃”清。

因为这个“新内人党”根本不存在，“挖肃”运动就异常残酷、野蛮、血腥，主要靠两条：第一，欺骗，即开动所有宣传机器散布关于“新内人党”的各种谎言；第二，高压，将从古到今的各种酷刑都搬出来，大搞刑讯逼供。

内蒙古大学党委副书记巴图，在酷刑难耐之下，被逼指认鲍荫扎布等16名厅、部、盟、市级干部是内人党骨干。这些人随即被逮捕，并在受到酷刑折磨后又指认新的内人党成员。

内蒙古军区挖出“内人党”3567人。其中，司令部160人，政治部195人（10被整死），后勤部217人。

1968年12月2日，内蒙古公安厅军管会主任称，公安厅内有内人党指挥部、保卫部、苏修情报部，挖出12个内人党党支部，68名骨干，200余名党徒。

锡林郭勒盟有一个旗党委组织部长，被长期关押刑讯，在第285天，终于被屈打成招，承认自己1955年参加了“内人党”，1956年参加了“沙窝子党”，1959年参加了“自由党”，1961年参加了“团结党”，1963年参加了“统一党”，1964年参加了“青年党”，1965年参加了“成吉思汗党”。

乌拉特后旗干部吴青云，受刑难熬，为了表明自己不是“内人党”，喊了一声“共产党万岁！”结果，舌头被割掉。

巴林右旗伊和诺尔公社书记拉布杰，脑袋被砸进四颗小钉子。

内蒙古地质局区测队革委主任深夜召开秘密会议，部署零点行动。全队查点，共有8名蒙古族职工。于是，编了24个行动小组：负责抓人的8个小组，执行抄家的8个小组，突击审讯的8个小组。任务和目标明确，是蒙古人就抓，蒙古人都是“内人党”，用不着审问是不是“内人党”，只令他交代罪行。专业战斗队人员昼夜三班倒，发加班费，个个积极争先，打出成绩火线入党。各个专案组用刑各有花样，敢下毒手。打死了人，大年初一送尸回家，将“反革命”交给他爹娘。

周恩来的侄女周秉建，1968年秋初中毕业，下放到锡林郭勒草原插队落户。听大队革命委员会领导介绍说，全大队只有三户是红的，其余全是“内人党”黑户。

挖肃“新内人党”运动，突破一人，就突破一串，然后，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从首府呼和浩特迅速蔓延到地方各盟、旗、县、乡、村。

在文革所有冤假错案中，“内人党”受迫害者遭受的肉体酷刑、精神凌辱令人发指。

究竟有多少人受迫害？

“内人党”冤案造成的伤亡人数有不同的统计数据，目前主要有三个数据来源：一是中共“最高检察院特别检察厅起诉书”的数字：34.6万人被关押，1.62万人被迫害致死，8.18万人致残；二是蒙古族学者巴赫的说法：逮捕关押80万人，50万人致残，5万人被迫害致死；三是内蒙古大学编写的《内蒙古自治区史》的说法：2.79万人被迫害致死，12万多人致残。

1981年8月1日，前内蒙古党委第二书记廷懋在写给中纪委副书记黄克诚的信中称：“内蒙在‘文革’中打‘乌兰夫反党叛国集团’和挖‘新内人党’，死2万多，伤残17万，被株连的上百万。”

据内蒙党委落实政策办公室文件和阿拉腾德力海编著的《内蒙古挖肃灾难实录》一书记载：锡林郭勒盟挖“内人党”打死、逼死1863人。伊克昭盟挖“内人党”15万人，占当时74万人口的21%。打死1260人，打伤5016人，打残2322人，完全丧失工作能力的739人。乌兰察布盟死1686人，伤8628人，残4650人。巴彦淖尔盟挖8415人，死363人，残3608人。哲里木盟挖48500人，死3900人，残14000人。呼伦贝尔盟挖47500人，关押14329人，死2307人。

这里统计的只是6个盟的数字，死亡人数就已达11,379人。这还不包括阿拉善盟，昭乌达盟、兴安盟、呼和浩特市和包头市的死亡人数。

实际数字可能远高于中共官方的统计数字。遭受打击迫害的主要是蒙古族。考虑到那时内蒙古的蒙古族人口只有130万，按民族人口比例，其致死、致残、致伤、被迫害人数之高，骇人听闻。

被迫害致死的内蒙古知名官员有：内蒙古副主席吉雅泰、哈丰阿、达理扎雅，内蒙古高级法院院长特木尔巴根，内蒙古党委副秘书长嘎如布僧格，内蒙古师范学院院长左智，内蒙古大学历史系主任何志，蒙古历史研究所所长勇夫等。

民众抗争与中共“三管其下”

1968年11月至1969年5月，挖“新内人党”达到顶峰。

到1969年3月，受迫害的内蒙古民众纷纷带着告状信、申诉书、亲人的遗书、血衣、刑具，突破重重关卡，汇集到北京。北京火车站、中山公园、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民族文化宫、中南海等地都坐满了来京上访的内蒙古人。

对于内蒙古民众的上访，毛泽东不承认挖“内人党”是错的，只承认“扩大化”了，让滕海清承担犯“扩大化”的错误，但是，这没能止息内蒙古民众的怒火，上访事件仍然层出不穷。

为了防止内蒙古事态恶化，中共采取了三大措施：

第一，1969年7月5日决定：将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盟，划归黑龙江省；哲里木盟划归吉林省；昭乌达盟划归辽宁省；巴彦淖尔盟划归宁夏回族自治区；阿拉善盟划归甘肃省。

第二，1969年12月19日决定：对内蒙古实行全面军管。由北京军区司令员郑维山等组成内蒙古前线指挥所，统一领导内蒙古的工作。同时，把内蒙古军区由大军区降级为省军区，归北京军区管辖，又调69军、42军、27军和38军进驻内蒙古。

第三，1970年1月8日决定：内蒙古党、政、军干部19级（即科长）以上者，统统移往河北省各地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这个学习班办了两年多，创下中共中央办地方官员“学习班”之最。

与此同时，旧的冤案没有平反，又制造了许多新冤案。

主要责任人是谁？

文革结束后，到1980年，中共给“内人党”冤案平了反，但把责任推到毛的妻子、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江青，毛文革第一政治打手、中央文革小组顾问康生等人身上。实际上，此冤案的第一责任人是毛泽东。

毛发动文革，在中央要打倒的最重要政敌，是中共第二号人物刘少奇，中共中央总书记邓小平。刘、邓被称为党内头号、第二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毛在中央要打倒刘、邓，在地方也要打倒一批刘、邓路线的代理人。内蒙古自治区第一书记乌兰夫就成了刘、邓在内蒙古的代理人。

毛发动文革，还有一个“由头”是所谓“反修防修”。“修”就是指苏联修正主义。蒙古在分为内蒙古、外蒙古之前，与苏联接壤，跟苏联关系密切。文革开始后，内蒙古成为毛“反修防修”的重要地区之一。

正因为毛是文革打“内人党”的最高决策者，文革结束后当内蒙古自治区党委要求严惩滕海清时，中共中央认为，他只是文革政策的执行者，同时念及他是老红军，过去有功劳，决定不予追究。

1975-1980年，滕海清调任济南军区副司令员。1988年，获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结语

1978年4月20日，中共中央组织部长胡耀邦报请中共中央主席华国锋批示，彻底否定了“新内人党”的存在。

但是，文革中，从中共中央到内蒙古革委会，却动用所有宣传机器和专政机器，对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新内人党”大打出手，整得内蒙古天昏地暗，人人自危。

为什么？

因为中共是一个信奉马克思“斗争哲学”的党。有敌人，要斗；没有敌人，要制造敌人与之斗，不斗不行，非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