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的美国政治中,"authentic"不再是一种美德,而成了一种危险信号。这个词原本意味着"真实的"、"出自内心的"、"不随波逐流的",但如今,它反而成了体系最不愿面对的变量。一个政治人物若太真实,就不便管理;若太连贯,就不便操控。在这个充满包装、脚本、民调和顾问的小圈子里,唐纳德·特朗普的存在,是对整套机制的挑战。
你可以讨厌他,但你不能说他是演的;你可以不认同他,但你不能说他是伪的。他不是在玩一套政治语言,他就是那套语言本身。
而要理解这一点,最好的方法不是从他入主白宫开始回溯,而是回到他还没有任何政治权力、没有任何政治义务、甚至没有人把他当作"政治人物"的那个时刻。那时候的他,已经在讲今天的事了。
1987年,唐纳德·特朗普走进CNN的《Larry King Live》演播室。这个节目是当年全美收视率最高的新闻访谈之一,是政治人物争取全国曝光的首选场合。对于尚未从政的特朗普而言,这是一场毫无掩饰的表达。他在节目中讲得很直接,没有顾问稿,没有修辞包裹,没有建制派熟悉的委婉路径。他谈到日本如何在贸易上玩弄规则,北约如何长期依赖美国承担军费,美国农民如何在全球化结构下被牺牲。他说:"我们保护着最富有的国家,却让我们自己的人民活在街头。"
这些观点,在当时是刺耳的,是"政治不正确"的,是不属于华盛顿那张舞台剧脚本里的。但三十年后,他真正掌权时所推行的几乎每一项核心政策,都能在这次访谈中找到逻辑原点。
而这不是偶然。他并不是在某个民粹风口上临时组装出一套反建制的说辞;他早已对这个制度形成判断。就在同一年,他还自费在《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波士顿环球报》刊登整版广告,标题是:"There's nothing wrong with America's Foreign Defense Policy that a little backbone can't cure."("美国的对外防御政策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拿出点骨气就行。")
广告一针见血,点名日本、沙特和北约国家,质问为什么几十年来让美国纳税人为他们的安全买单,而美国国内的社会问题却无人过问。那不是竞选宣言,而是一个体制外的人,用自己赚来的钱,向权力结构直接喊话。那是他作为"民间声音"对制度沉默的一次正面冲撞。
美国现代政治的根本问题之一,就是将"真实"与"危险"划上等号。系统喜欢温和的妥协者,不喜欢有连续性的判断者。一个政治人物如果十年如一日地说同一套话,系统就开始怀疑他的"灵活度";如果他还真的兑现这些判断,系统就开始试图将他排除在外。特朗普的问题就在于此:不是他变得太快,而是他始终没变。
你可以不认同他对全球秩序的态度、不喜欢他对媒体的敌意、不接受他那种"交易式"的政治风格,但你不得不承认,他是现代美国政治中极少数有"原型结构"的人物之一。他的信念不是从选票中长出来的,而是从现实生活、从产业结构、从长期观察中形成的。大多数政治人物是当选以后才"组装"观点的,而特朗普,是先有观点,三十年后才找到一个执行平台。
这才是特朗普物真正令人佩服的地方,或用左派的话,是令人警惕的地方。
以下是1987年CNN《Larry King Live》专访的部分文字整理:
谈自由贸易的虚伪性与对加美关系的直觉判断
观众(多伦多):
您好,我的问题有两个。第一,美国的贸易逆差问题是应该靠贸易保护,还是通过提升企业家精神来解决?第二,您是否支持美加自由贸易协议?
特朗普:
我先讲第一个问题。我支持自由贸易,但现实是——我们根本没有自由贸易。你试着去日本、去沙特,想开家公司看看。那是几乎不可能的。我有朋友去日本,根本进不了门,各种审批、限制、拖延。而他们来美国,什么都能买,想投什么投什么。
他们在华尔街收购公司,在曼哈顿买房地产,买得越多越贵。对我来说倒是好事,价格涨了,对手里有资产的人是利好。但这和"公平"没什么关系。
所以我们口头说的是"自由贸易",实际上是一边倒的开放。我们让市场敞开,别人设壁垒。这不是自由,这是失衡。
至于加拿大,我支持任何跟加拿大有关的合作。加拿大一直是好盟友,是少数真正跟我们站在一起的国家。我和加拿大人做过一些生意。他们不是那种对你伸手要安全保障、转身又骂"美国佬"的国家。世界上很多地方都在玩这种双面游戏,而加拿大没有。
谈美日贸易逆差与"谁在买下美国"
拉里·金:
如果你要卖掉特朗普大厦,买家里日本人是不是排在最前面?
特朗普:
肯定的。现在的汇率环境下,美元贬值,日元、德国马克升值,他们买美国资产跟扫货一样。尤其是日本人,他们现在处在世界资产猎手的最前线。只要是优质的地段、核心资产,跟他们竞争非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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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纽约市长与官僚无能的制度病灶
观众(纽约州):
你和纽约市长艾德·科奇关系不太好,你有没有想过竞选市长?
特朗普:
不,我不想干纽约市长这个活儿。不是说这工作没人能干好,是我们现在这个人根本不行。纽约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城市,但我们有一个不称职的市长。机会一个接一个地流失,商业往外搬,人也往外搬。他搞砸了这份工作。
我不反对政治人物,但我们需要有能力的人。你不能靠说几个俏皮话就当市长。纽约值得更好的管理。
谈NBC搬迁与特朗普的西区开发计划
拉里·金:
我听说NBC曾经有意向把总部从30号洛克菲勒搬到你西区的大开发项目。现在情况怎么样?
特朗普:
我们还在谈,我觉得机会很好。说实话,这不是艾德·科奇的功劳,恰恰相反。但我们很努力。NBC留在纽约对整座城市来说意义重大。我预计他们会在四五周内做决定。
谈美国财政赤字与政治分配失衡
观众(马萨诸塞):
你这么有资源,为什么不能多帮帮纽约的无家可归者和穷人?
特朗普:
我当然愿意做,但问题是——这已经不是靠个人慈善就能解决的事了。这是系统性问题。你得有联邦政府介入,光靠地方政府是处理不了的。
我们每年把几百亿美金花在保护富国身上,农民却在破产,城市流浪者越来越多。这不是能力问题,这是意志问题。你不能一边保护别人,一边让自己国家分崩离析。
我们不该加税,我们该有财政盈余。我们被利用太久了,那些国家该为他们的安全埋单,而我们应该把这些钱花在自己的人民身上。
谈国家资源分配与美国优先的本能政治直觉
拉里·金:
那你今天刊登的广告反响如何?我猜你接到了不少电话。
特朗普:
不可思议,老实讲。我本来只是想让几个政客看到,也许他们会说:"这个人讲得对。"但我完全没想到——我们收到成千上万通电话,支持从全国各地涌来。我从没见过这种反应。
我只是表达一个简单的观点:我们每年把大把的钱送出去,而自己国家的问题却没人管。我们的农民快撑不住了,城市街头全是无家可归者,而我们却在给最富有的国家撑伞。这说得过去吗?
谈日本资本收购与国家主权焦虑
观众(新泽西州西帕特森):
日本人一直在买纽约和夏威夷的房产,如果他们买得够多,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不敢对他们说"不"?
拉里·金插话:
已经有书在讲这事了,说日本已经在"牵着我们走"。
特朗普:
这不是将来式,这是现在进行时。而且本来不该发生。问题在于我们没有派对的人去谈判、去博弈。如果我们有能力强、头脑清醒的人来处理这些事,日本不会有今天这种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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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日本人做过很多生意,他们很精明。我没有问题。有个日本客户刚刚在我一栋楼里买了七套公寓,合并成一套价值2100万美元的超级单元——还不算装修。他是个很棒的人,非常有钱。
我喜欢他们,但我要实话实说——他们在笑话我们。他们笑我们国家的管理、我们的软弱、我们的退让。而说实话,他们应该笑。
插曲:纽约高端公寓到底能不能听见邻居挂画的声音?
拉里·金打趣:
如果你住在300万美元的公寓里,邻居在墙上挂画,你能听见吗?
特朗普(笑):
希望不会吧。至少在我盖的楼里不会。
来自下一代的认同与对军费承担的质问
观众(新泽西大洋城):
作为一个32岁的年轻商人,我一直把你当榜样。我也一直觉得我们不该为西德和北约花那么多钱。他们为什么不自己负担安全成本?还有一个问题,你心中最重要的议题是什么?
特朗普:
谢谢你的话,我非常感激。你说得对,我们每年给北约付的钱,远超其他成员国。而那些国家从不反省,只知道接受。这种局面必须改。
你问我最看重的问题?我觉得这就是关键问题,美国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保护别人,却不照顾自己的人?如果我们能把国际责任重新平衡,把这些钱用来解决无家可归、农民破产、基础设施老化的问题,那才是国家的本分。美国不是世界的提款机。谁该付钱,谁就得掏钱。
谈房地产前景与赤字引发的"结构性崩塌"警告
拉里·金:
你怎么看80年代后几年房地产的发展趋势?是会继续繁荣,还是有风险?
特朗普:
纽约市的情况不错,但全国其他地方已经开始下滑。除非我们马上控制住赤字,否则局面会变得更糟。
现在的赤字是一年2000亿美元。听着,这不是一般问题。我真心相信,如果我们再拖几年,这个国家可能不只是衰退,而是进入更严重的危机状态。我不愿意讲"萧条"这个词,但如果我们不遏制赤字,90年代初我们会碰到很严重的问题。
谈下一任总统的困局与潜在的一届局限
拉里·金:
听你这么说,你觉得下一任总统可能干不满两届?
特朗普:
我觉得很可能。下一任总统会遇到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他不会有时间去塑造"历史定位",因为现实会逼着他做割裂处理。这会是一段很艰难的总统任期。
最后一问:这不会是你吧?你不想当总统,对吧?
拉里·金(笑):
那不会是你吧?你不想当总统,对吧?
特朗普(笑):
我不想当总统,拉里。但我真希望这些问题有人能去解决。
拉里·金:
谢谢你,唐纳德。纽约见。
特朗普:
谢谢你,拉里。
这就是1987年唐纳德·特朗普在CNN《Larry King Live》上的部分对话整理。不是回顾一个人的"早年发言",而是回到他政治判断的"源代码"。
不是每个人都能用三十年去证明自己当初讲的不是"观点",而是"方向"。特朗普不是后来的特朗普。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