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人比美国人保守,而欧洲以德语为母语的人尤其保守。去年女儿在美国时买了不少衣服,一来那儿的衣服比较便宜,花样品种也更加丰富,二来美国开放,着装更无拘束,穿什么的都有,高中生也有打扮得跟花蝴蝶似的。回到瑞士有些衣服就得压箱子了,高跟鞋更派不上用场(除夏季外,瑞士高中生99%都穿旅游鞋),谁要是穿高跟鞋多半会引来注目礼。
女儿把指甲涂得过于有“创意”,同学们接受起来有困难不足为怪。但退一步说,即使大家接受起来没有困难,他们也不一定会像美国同学那样大呼小叫,热情洋溢地赞美个不停。这是欧洲人和美国人的一大区别。欧洲人当然也夸人,但远不如美国人夸张。基本上可以这么说,欧洲人夸人大都是发自内心的,有一是一;而美国人夸人,可能把一说成十。所以被美国人赞扬两句,受点儿小鼓励是好的,洋洋得意却大可不必。美国人爱用extraordinary,extremly这种词,女儿在美国的一年里,也被人用这种词夸过几回,当后面跟的是talented,gifted之类的形容词时,我心中的喜悦就有些按捺不住。但事后静下心来一想:不对吧,女儿在瑞士时成绩也就是一般般嘛。学年结束时,女儿买了一本“Year Book”,拿回来一看,上面好多留言,什么“You are a great person ”,“You are a special person“等等。我面带微笑,边读边点头,心里十分受用。再看签名,却十有八九很陌生,就指着那些签名问女儿:“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这些人呢?”女儿答:“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是说过一两次话而已,但他们非要给我留言不可。”我又问女儿:“那你给他们留言了吗?”“当然留了呀。”女儿说。 “那你写了些什么呢?”我又问。“我当然也得夸他们great了。”瑞士的高中生没有“Year Book”,若是有,想必留言会以怀念友情为主。
前年女儿初中毕业去美国前,她最好的朋友之一送给她一个自制的本子,题名“ Memory for Lulu”。本子有几十页,贴满了两个人的相片、共同喜爱的歌曲的歌词、录制了这些歌曲的CD盘,首页自然是留言,在此摘录几句:“从此我们将各自走上自己的道路。当你回来的时候,也许我们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亲密无间,但是我们的友谊将永远是我最美好的记忆。”瑞士人的实在可见一斑,有的话实在得来甚至有点儿不那么入耳,但回过头一想,不管入不入耳,那是大实话。女儿另一个好友,名Jeccica,前年末和我们前后脚去了美国。我们是随先生去一年,她是作交换学生去一年。圣诞节她跟她的gast family去夏威夷度假。过去,她不论到哪儿度假,总要给我女儿寄一张明信片。那次,她给我女儿寄的是一个大椰子。椰子去了外面那层棕榈外壳,光光溜溜的,被Jeccica当作明信片画得五彩斑斓。去年我们准备返瑞时,女儿死活要把那个椰子带回来。我们当时的行李很有可能超重,我当然极力反对,不就是一个破椰子嘛!女儿被逼急了,说她宁愿少带一两双鞋。我不同意,我对钱买来的东西向来是十分爱惜的。我教育女儿:“你怎么就不知道钱是好的呢?”谁知女儿却反过来教育我:“妈妈呀妈妈,你眼里怎么就只有钱呢?你难道没听说过‘情义无价’这个词吗?”看重友谊到底是好品格,我终于让步了。如今,那个大椰子安然存放在女儿放纪念品的柜子里。后来女儿跟我说:“你还说我千里迢迢带个大椰子回来是有病呢,你知道吗,Jeccica去美国前我送给她的那个椰子她带到美国去,现在又带回来了”(有首歌里面有一句歌词:drink coctail water before you go to America,所以去美国前两个人相约行前一起和椰子水。女儿买回了椰子,可是两人却没凑出时间相聚。结果,Jeccica行前,女儿把椰子送给了她。)谈起美国人,瑞士人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有两个,其一是oberflaechlich,相当于英语的superficial,但又不等同于汉语里的“浅薄”。听他们继续讲下去,您就会明白,他们想说的实际上是美国人人与人感情的肤浅。他们会告诉您,美国人对人很热情,初次见面就会把您当作老朋友一般,但是您别高兴得太早,因为他们转过身就会把您忘了。在美国生活了一年,我觉得这种说法又对又不对。他们说的事情是有发生,但大都发生在party上。
说起party,倒有个现成的例子。女儿在美国时,有个智利朋友,名叫Paulina,也是交换学生。Paulina离开美国之前,她的一个美国朋友为她在家办了一个party,女儿也应邀去了。回来后女儿告诉我,参加party有三、四十人,绝大多数不光她,连Paulina也不认识。大伙儿认识的不认识的热热闹闹聚集一堂,边吃边喝边聊,弄得红光满面。酒足饭饱后,有个小子想起个问题,说:“我说,这party是什么名目办的啊?”有的人倒没那么糊涂,知道办party的原因,快乐之余想到了朋友,摸出手机开始呼朋唤友:“快来吧,再不来你小子就没机会认识Paulina啦!”好像Paulina是个大伙儿都特想认识的名人似的。Paulina当然不是什么名人,甚至连漂亮都说不上。
这种事情在我这种在瑞士生活了多年的人听来就像听故事,在瑞士没人会为了认识Paulina赶赴party,没人会稀里糊涂跟着朋友赴一个不知是什么party 的party,若party是以个人名义办的,也没人会未事先征得主人的同意而自作主张呼邀亲朋好友一同赴会的。从两种不同的对待party的态度,很能看出两种不同的社交方式以及对交友的认识及态度。
在美国人和人之间泛泛之交居多,我认为其根长在美国中学的分班制度上。初中我不了解,美国高中就像大学一样,学生没有一个固定的班,每节课学生的组成完全不同,课间五分钟学生们还忙于从一间教室赶到另一间教室,缺少交流感情的机会,建立友谊自然有难度。而瑞士从小学到高中都几乎跟国内一样,学生们分成几个固定的班级,从早到晚几节课都是同一拨儿人在一起,几年下来,怎么都能交上几个密友。美国学生也有朋友,但关系多半不如瑞士学生关系那么铁。众所周知,学生时代比较容易结下真正的友谊,也是各种观念,包括社交方式以及对友谊的认识和态度形成的关键时期,如果整个中学时代学生们因为缺少感情交流的机会而满足于泛泛之交,进入社会后多半还是以这种方式对待及处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走上社会,美国还有一个问题影响人和人之间友谊的建立,那就是美国人工作流动性大,全家连根拔,从一个州搬到另一个州是常事,人就懒得费心建立友谊,而是满足于泛泛之交。
去美国前我作美国梦,一年后从美国回来,先生又作起了美国梦,因为特别喜欢美国那个组。像很多大学研究所一样,他们那个组也是个小联合国,除他以外有美国人、印度人、以色列人、德国人,大伙儿在一起即是同事又是朋友,关系轻松随便,印度人和以色列人的关系尤为极端,大伙儿戏称之为“hate and love”,两个人见了面就掐,不见面还想。德国人初到组上时有点儿瞧不起印度人,因为全组只有印度人是PHD学生。过了段时间看看风头不对,便一改日耳曼人倨傲的作风,也跟大伙儿一起拍肩搂背了,可谓环境造人。先生在瑞士小组的成员虽说也是来自五湖四海,小组文化跟美国的却有天壤之别,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绝谈不上轻松随便。这儿是日尔曼的天下,空气里飘着的是冷漠、距离,天天吸着这种空气,不是日尔曼,也是准日尔曼了。组里的成员可以来来又去去,可好比旧瓶装新酒,什么酒进去了,最后都是那个味儿。
我有个西班牙朋友,曾和她先生在澳洲生活过一年。她先生很怀念在澳洲的生活,原因跟我先生怀念美国相似。在澳洲时,她先生有个瑞士同事,他们关系非常融洽。他到瑞士不久,那个瑞士人也回到了瑞士,两人又成了同事,然而瑞士人整个像变了个人,一改在澳洲时的热情爽朗,还原成了一个地道的瑞士人,对人冷漠倨傲,保持距离。有个朋友在研究所工作。几年前,他们项目(共一百多号人)换了领导,新领导是瑞典人。初来乍到,领导总是笑眯眯的,十分的平易近人,常有兴趣屈尊到员工家里作作客,并请员工到自己家里作客。这位朋友也有幸被邀请过。项目每年要开一次小型运动会,瑞典领导总是踊跃参加,争拿名次。两年后,瑞典领导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和冷漠,领导的味道和派头非常地道,令人敬而远之,运动场上当然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桔生淮南为桔,生淮北则为枳”,想必说的就是这些情形。
在美国,等级观念似乎相对淡漠。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先生的美国老板。他老板在高温超导领域有一定的名望,然而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架子,挺着个大肚子,像个弥罗佛。在美国的一年,他即是先生的老板,也是我们的房东,他们住楼上,我们住楼下。我们每次外出旅游,他或者她太太总是执意开车送我们去机场。在瑞士,不要说小有名望了,但凡是老板,大小不论,哪怕手下只有一个大头兵,就绝不可能跌份给手下当车夫。还有一件事,到他那儿搞合作的人比较多,有的没安排好旅馆,他就往家带,有的一住就是三五天,把家弄得像个临时旅馆。
也许因为美国人不着意交密友,热情的天性又不输任何人,所以爱心奉献得没那么自私,在瑞士人眼里只能提供给亲朋好友的帮助,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提供给了不很相干的人。所以美国人显得热情、乐于助人。瑞士人正相反,好东西都留给好友了,对别人就只剩下了冷漠。
初到美国,为了多跟人交往,我在女儿学校的书店里找了个义工的活儿。那时我正在学车,有一次跟书店一个交往较多的同事聊起此事,她竟主动说:“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教你。”在瑞士学过车的同胞都知道,请人教开车可是天大的人情,即使向同胞,而且是关系比较近的同胞开口都需要勇气,主动义务教人开车的事更是闻所未闻。我自然大受感动,那时我跟她认识还不到三个月,绝谈不上有多深的交道。
俗话曰,人无完人,国无完国,又曰,良鸟择林而栖,智者择邻而居。要我说,第一代移民,在美国的比在瑞士的幸福。成年后移居他乡,在哪儿交好友都困难,而相逢热情总比遭遇冷漠让人愉快。至于第二代嘛,则因人而异了。如女儿视情义无价者,瑞士倒是个不坏的选择,让她离开这儿,她还真舍不得那些多年的好友呢。
□ 寄自瑞士 晨曦
阿波罗网责任编辑:陈柏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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