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地狱》IMDb图片
行文之际,《破.地狱》票房已冲破9千万港元。黄子华饰演的魏道生,疫情期间婚礼统筹生意结业,改行做殡仪行街,以为殡仪与婚礼差不多而犯了不少错,并且不被许冠文所饰演的生意拍档、喃呒老行尊郭文接纳;后来许逐渐接纳黄,甚至向他托下遗愿,死后希望黄主持其丧礼,并“负责帮我超渡我两个仔女,等佢哋可以释怀。”
电影令人感动之处甚多,观众一片叫好之余,各种评论也相继出现。有教育界人士说,以全家信教换取“宗教分”其实作用甚微;有殡仪业界人士指出,儿童遗体放在殓房半年的腐烂程度颇不真实,做法事过程中用手机“睇波”亦太过夸张;亦有评论指剧情松散,缺乏起伏。
生死主题背后角色设定有政治象征意义
我反而觉得,电影戏味浓郁,十分过瘾,原因是开场后不久,我便感受到生死主题背后,角色设定似乎有政治象征意义,放在1997后的中港关系看,当中可能存在的政治联想让人再三回味。
“喃呒老行尊”郭文可解读为“领导人”
先说许冠文的喃呒师傅郭文。若要用一个非政治符号代表中国,道教可谓不二之选:道教是中国本土宗教,喃呒师傅是中国身份的最佳载体,而且现实中道教偏向亲中。我是正信全真教徒,家中仍放置吕祖先师圣像,耳闻目睹香港道教种种情况。道教领袖们聊天,以前是骂长毛,后来骂“黑暴”;坛堂每有活动,例必邀请中联办代表出席。电影所设定“喃呒老行尊”身份,可解读为“领导人”。
魏道生象征地道香港人努力学殡仪可解读为努力融入中国
与此相比,黄子华的魏道生便是地道的香港人。电影讲他在疫情的苦况,他也说自己“贪钱”、“以前做过好多行”、“总之响度生活,唞啖气都要钱”、对生儿育女的犹豫,在在都是港人的真实生活写照。
确认了两个主角的人设后,电影中不少情景和对白便可以有另一番解读。道生努力学习殡仪,可解读为努力融入中国;喃呒界多次批评道生“外行即是外行”,固然是因为道生不懂殡仪行规,但放在中港关系看,便可解读为香港如何努力,也未能融入国家体制。其中一次郭文还附上一句“你个心唔系响殡仪嗰度”,可解读为中国觉得香港融入国家过程“只得其形,未得其魂”。借用“六七暴动”时的话,这叫“黄皮白心”。
郭文问道生是否想“平起平坐”象征中国介意与港平起平坐
郭文与道生曾有拗撬,问道生是否想与他“平起平坐”。中国一向很介意与香港平起平坐,所以国旗要挂得比区旗高,亦视“中港关系”一词含“港独”意味,必须写成“内地与香港关系”。郭文的质问,与1997后中港的紧张关系吻合。
后来郭文把生意交给道生,也不忘叮嘱一句:“招牌唔改得”。政权永不变色,跃然纸上。
至于喃呒认为“女人好污糟,祖师爷唔钟意”的承传,郭文在给女儿的遗书中承认,“其实我从来冇深究过点解,总之老窦咁教,我咪跟住咁讲啰”,这不禁令人联想到中共对马、列的承传,也只是人云亦云,不求甚解。
郭文的花名,是画龙点睛所在,反映港人对中国的态度人前人后两个样:人前是“Hello文”,态度亲昵热情;人后呢,“hello”变成粗口谐音。正如郭文自述,这花名是“话我乞人憎,难相处”。
道生与郭文争吵反映一国两制下“两制”原本内涵
至于代表香港人的道生,亦有不少语句惹人联想。他与郭文争吵时说:“我系你partner,我唔系你条𡃁,我做嘢唔使你批准,礼貌上我会知会你老人家一声。”这忠实反映一国两制下“两制”原本应有的内涵。
在郭文丧礼上,道生与一众喃呒师傅为女性可否主持破地狱而争执,道生有两句话颇发人深省。“阿强哥,你嗰次破地狱破剩一块瓦片㖞,个先人有冇咋你型,话你做唔到嘢,累到佢依家仲响地狱呀?”这句话,固然关于破地狱的效果,但放在中港关系考察,便令人联想到晚清以来香港所担当的角色:批评中国时局,揭其丑行,借此推动中国现代化。太平天国领袖洪仁玕(洪秀全的族弟)、革命家孙中山、上个世纪的改革开放,均是如此。
如“血”代表抗争和革命“祖师爷”亦由“嗰度走出嚟”
另一句“有血污,有阴,咁但系祖师爷都有阿妈生㗎嘛,咁佢即系系由最血污最阴嗰度走出嚟,咁祖师爷咪好污糟?”如果“血”代表抗争和革命,那么2019年的香港,“有血污,有阴”,但“祖师爷”这个“好污糟”的政权,不也是“由最血污最阴嗰度走出嚟”?
“领导人”一日在生“家国”也不得安宁
电影中郭文家中那张饭桌,象征意义盎然,配以墙上“家和业兴”的字画,饭桌便象征由郭文主导的、想像中的和谐“家国”。然而这个家国并不和平,两幕晚饭剧情都出现争执,都有人离座而去。有人说,这象征着这家人存在“地狱”,但进一步说,更象征着“领导人”一日在生,“家国”也不得安宁。
长子郭志斌“自破地狱”从拥抱中国变成拥抱西方
在“家国”概念下,电影中有一个角色非常突出,那是由朱柏康饰演的郭文长子郭志斌。他在道教家庭长大,被迫拥抱道教,“佢一句要我继成衣钵,我书都唔读走出去同佢捞喃呒,我日日著住呢件嘢(道袍),比人由头笑到落脚”;对于喃呒行业,他说“揾食啫,信唔信都系咁做㗎啦”。后来为了儿子升学,毅然放弃一切与妻儿移民澳洲,他说他与妻儿的家才是他的“屋企”,那个有郭文在的“屋企系老窦嘅”。当妹妹骂他丢下父亲的行为很“自私”,他说“系呀我系自私呀,我为咗我个仔,我一定要自私”。从中港象征意义看,郭志斌一角是电影最重要的一角:他是唯一一个能够“自破地狱”的喃呒师,从拥抱中国变成拥抱西方。更重要的是,这蜕变是他在生时发生。
说到“在生”,不能不谈郭文的死。从中港关系看,郭文的死象征一种良好愿望:他死前终于愿意尝试西化,“整番件三件头西装着吓”。然后,透过他的死,他的子女达成“大和解”。换言之,“领导人”的死和成功破生人的地狱,两者建构出一种因果关系。
若将喃呒等同破地狱本来生生不息变得阴魂不息
行文至此,是时候重拾宗教角度,找寻更细致的象征意义。对道教有认识的都知道喃呒师傅并不等于“发死人财”。作为科仪专家,喃呒师是人生礼仪师,从婴儿出生、成年、婚嫁、神诞节庆、贺岁、新屋新船启用,都会请师礼斗祈福。换言之,白事只是传统喃呒师的其中一项工作。若将喃呒等同破地狱,再结合中港关系,便可解读为“领导人”存在一日,他只沉迷于“治死不治生”,本来生生不息、充满各种喜事的地方变得阴魂不息。
与此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黄子华在剧中的名字。他叫“魏道生”,此何许人也?他是东晋时的高僧,师从名僧鸠摩罗什。他最为人熟知的故事是这样的:他独自一人跑到深山,竖立许多大石,然后从早到晚向它们讲解《涅槃经》。日子有功,这些石头听经时,竟点起头来,这便是成语“顽石点头”的出处。
要破人间地狱,要顽石点头,香港是中国的希望所在。
-杨颖宇(《教育刺针》创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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