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已满二十三年,这是民族记忆,是集体心结。香港几多红顶政客都闻六四而色变,董建华要港人解开心结,放下包袱;马力说坦克压的不是人,连猪都不是,到底是何种生物?他未琢磨出来;曾荫权说六四后国家繁荣,带旺香港,又谓这是「代表」香港人的认知;梁振英说诺贝尔和平奖应颁给邓小平……这都是本港自产自销的几款消炎散结丸。
至于天朝,由「暴乱」而「动乱」而「风波」,未尝不想缝合伤口,奈何只能颠来倒去玩这些辞令,却走不出有实质意义的一小步。按说散结不成,消炎总有一百种方法,比如从庞大维稳费中九牛拔一毛,赔偿抚恤六四死伤者,而避谈国家责任,也算一小步;又如传闻中薄熙来私拟改称六四为「反腐爱国运动」,亦为一帖外敷膏药。尽管经不起历史检验,但走出最初一步,千里长堤就开始滑坡和崩溃,天朝正是惧怕于此,便「一步也不能退」。一党专制终要维系法统与权威,任何历史罪责都绝不能承担。反观民主宪政国家,另一执政党没有义务背上前朝的历史包袱,国家道歉岂止不是负担,更得政治加分。
中共背负的沉重包袱,其间不独六四,还有本朝历代坛坛罐罐。且听他们标准官话的累赘,从毛思想到邓思想,再添加「三个代表」,又多出「科学发展观」,到了习*近*平那朝,作政治报告都成了绕口令,必先理顺舌头才能说得滴水不漏。中共卸不下六四包袱,但具体到庙堂中人,却都避之则吉,只有一人例外,就是李鹏。很多人以为李鹏的《六四日记》是推搪责任,那是没有真去读过。那本回忆录写得很明白,李鹏斩钉截铁地认定六四非如此镇压不可,他还深恨反对镇压或者态度消极的同僚,他更唯恐朝中诸公事后撇清责任,竟逐一将他们当时的表现绘声绘色勾画出来,好把他们绑死在同一条船上。
陈希同口述的回忆录,给人印象确有推卸责任之意,尽管他又反口称自己「反对动乱」是共产党员的责任,但他和李鹏六四日记口径之不同,一目了然。只不过,这两人都在这点上口径一致——邓小平才是最终决策者和应负上终极责任的人。梁振英对此作如何想?没人在乎他怎么想怎么说,若称李鹏和陈希同是历史上的奸角,梁振英就只是一个戏台上插科打诨的历史丑角。
今逢六四,作为过来人的我感慨万千,遂赋诗二首——
《遣怀》:无觅红墙赋此宵,白蛇初断泽生潮。城春围与天军猎,酒熟埋留禁火浇。乌绕树时人驻马,丹成灰后鹿眠蕉。孤篷自载题襟句,过遍长桥又短桥。
《入夏》:岁岁鹃啼青杏初,几家疑冢没平芜。盛朝终信国无史,楚炬尚容秦有书。莫借榆钱推谶纬,还将镰斧合兵符。一声声雨新雷后,尽湿迁人眉与须。
(注:禁火,即寒食。「鹿眠蕉」典出「覆鹿寻蕉」,喻将真事疑为梦幻。)孔捷生